2017-03-20 《修女艾达》:她把红色的秀发藏了起来
道路是灰色的,天空是灰色的,方向也是灰色的,这是1963年灰色的波兰,而这也是一个人的灰色世界:灰色的衣服,灰色的头巾,灰色的眼神——当艾达一步一步走向修道院的时候,她将回到一直生活的地方,将和那些修女一样念经祈祷,将在仪式中立誓成为正式的修女。对于她来说,灰色的世界给了她最后的名字,成了她最后的归宿,也将在奉献给主的荣耀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其实,艾达是背向那个灰色世界的,那一辆辆轿车从她身边开过,一辆辆摩托车从她身后骑远,它们是现代的交通工具,里面坐着世俗世界里的人,当艾达以逆行的方式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时候,似乎是和那个现实世界拉开越来越大的距离,但是决绝的行走却总是无法挥去这样的背景,它是另一条道路,曾经艾达从这条路找到了世界上唯一在世的亲人,曾经从这条路上走向寻找父母坟墓的努力,曾经从这条路上发现了自己的欲望和激情,也是从这条路上,看见了真切的死亡,看见了爱情的诱惑,看清了历史的沉沦,甚至也看见了自己那一头美丽的秀发。
一个在修道院里长大的修女,其实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祈祷诵经中,把红色的头发永远藏在了头巾里,但是姨妈旺达的那些信,终于还是要把她带向一个灰色的1963年:那年冬天她终于看见了一场大雪,那个城市里她终于走在了街上,那扇门也终于向她开启。一个抽着烟的女人,一个穿着性感睡衣的女人,一个和男人在一起的女人,对于艾达来说,是陌生的,甚至充满了某种不安——就像她被慢慢揭开的身世——她是一个犹太人,因为被修道院收养而没有在战争中被杀害,而自己从未见面的父母萝萨和海姆却永远离开了她。
导演: 保罗·帕夫利克夫斯基
历史是以某种消失的方式揭开了那沉重的一页,对于艾达来说,不管是父母,还是犹太人,都在自己修道院生活之外的,而当她走进旺达的世界,一切都被改变了。这是身份的矛盾,犹太人和基督教,如何在一个人身上达到某种统一?父母的死亡,自己的生存,如何在1963年的现实中一起降临?对于艾达来说,她从修道院出来不是为了走进那段历史,甚至不是为了从旺达身上寻找残留的记忆,她只是尽一种人伦的责任,去祭扫一下死去父母的坟墓。
编剧: 保罗·帕夫利克夫斯基 / 丽贝卡·伦科维茨
主演: 阿伽塔·库莱沙 / 阿伽塔·特泽布霍夫斯卡 / 乔安娜·库里格 / 大卫·奥格尼克 / Jerzy Trela / 更多...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波兰 / 丹麦 / 法国 / 英国
语言: 波兰语
上映日期: 2013-10-25(波兰)
片长: 80分钟
又名: 依达的抉择(台) / 修女伊达 / 艾达
但是在1963年的这个灰色世界里,进去其实就是打开了一扇门,一扇似乎很难再走出来的门。姨妈旺达是那个领路人,她起先打开的是自己房间的那扇门,门后面是一个充满物欲甚至堕落、放荡的世界。之后打开是那扇家族的门,旺达给她看了父母的照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甚至带她去了曾经父母住过的那间小屋。世界在慢慢扩大,她不习惯眼前呈现的一切,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甚至,她也对自己慢慢产生了怀疑。
1963年,大法官旺达,这是这个灰色世界给她提供的注解,她问旺达:“你是谁?”旺达说:“红色旺达”说的就是我——“我以前是国家公诉人,甚至判了一些人死刑。”艾达继续问她:“谁?”——“人民的公敌。”其实,对于艾达来说,公诉人,人民公敌,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甚至死亡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它和上帝有关,但是是不是死去的人都会被上帝接纳,是不是都会受到上帝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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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艾达》电影海报 |
“你走了之后,我发现上帝根本不存在。”旺达说,“我是个荡妇,而你是个圣人。”旺达说,“但是上帝同样爱我们。”旺达说。但是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上帝又在哪里?旺达说自己是“红色旺达”,可是这世界却是灰色的;旺达说:“”真可惜,你把你有一头美丽的头发,却把它藏起来了。”可是这世界还是灰色的;当他们去往那个小屋,旺达指着那些破碎的彩色玻璃说:“这就是萝萨的风格。”可是世界依然是灰色的。
而灰色其实并不是1963年的色彩,它和战争有关,和死亡有关,和犹太人有关。“我父母的坟墓在哪?”这是艾达问旺达的问题,紧接着下一个问题是:“他们是怎么死的?”旺达带着她去寻找线索,找到那间曾经他们住过的小屋,那个男人却说:“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地。”当他们找到那个认识艾达父母的希蒙时,他已经病入膏肓,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说:“萝萨是个好人,是我把他们藏在树林里的,给他们吃。”下一句是旺达的问题:“然后你把他们杀了?”沉默,叹息,紧接着旺达的问题是:“你用什么杀死他们的?斧头?”依然是沉默,依然是叹息。
一个濒死的人,似乎看见了曾经的死亡,看见了自己制造的死亡,而在灰色的世界里,当面临一样的命运时,死亡只是一种记忆?那个小屋的男人找到他们,跟他们说的一句话是:“别再打扰我的父亲,让他安静地离开,如果你们放弃房子,我带你们去那个埋葬他们的地方。”穿过田野,穿过树林,用铁锹挖出一人深的大坑,终于是那一堆的遗骸,里面有艾达死去的父母,也有旺达死去的儿子。而那个男人蹲在大坑里,对他们说的一句话是:“不是我父亲干的,是我杀死他们的。”
死亡被挖掘出来,被坦露出来,对于艾达来说,似乎只是在确认一种身份,而对于旺达来说,似乎又把她推向了记忆的另一个深渊,那个自己的孩子,当初为什么没有在自己的身边,当初为什么没有得到保护?“我把他留在萝萨身边,我对他了解太少了。”而悲痛和自责成为死亡的另一种情绪时,1963年的灰色其实并没有因为真相被揭开而呈现出它应有的色彩。一个人民的大法官,在那场战争之后是不是也挥舞起手中的斧头,是不是也像屠杀一样把那些“公敌”推向死亡?
历史像一个循环,这是一个国家的隐喻,而对于个体生命来说,灰色也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这个享受着国家权力的“红色旺达”,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那个低着头哭泣的男人一样,都制造了死亡,都成为一个罪人,所以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甚至他们也都是历史中的一个工具。所以当旺达被孩子的遗骸和艾达父母一起葬在家族公墓的时候,这样的死亡其实并没有终结,在音乐声中,在酒精的麻醉中,在一个男人最后离去的背影里,旺达终于从那一个打开的窗口跳了下去——外面依然是一片灰色。
制造了死亡,却又自己拥抱了死亡,或者这是这个灰色年代的寓言。而对于从小就在修道院里长大的艾达来说,对于马上要立誓成为正式修女的艾达来说,对于把一头漂亮的头发藏在头巾里的艾达来说,当这个世界的大门被死亡推开的时候,她如何离开这个灰色的世界?“人民公仆”旺达的葬礼在人们尊称为“同志”的仪式中开始,在嘹亮的《国际歌》中结束,但是当艾达走进旺达的那个房间的时候,她才发现所有的门都打开着,和那扇拥抱死亡的窗户一样,不拒绝任何人。
走出修道院,就是走向那个打开的世界,在寻找父母线索的过程中,她走进的是旺达为她打开的那些充满激情却又放荡的门,捧着那本经书睡在床上,耳边却传来强劲的音乐;她走进的也是一个本应彩色的1963年,那个吹萨克斯的男人让她听到了宗教之外的音乐,“我很喜欢。”她说。而当她找到了父母的遗骸终于埋葬入土回到修道院的时候,她却开始注目修女们洗浴时的身子,会在进食的时候发出隐秘的微笑,甚至会一个人站在耶稣像面前,祈祷着说:“我还没有准备好立誓,请原谅我。”
那扇门打开,所有门都打开,当旺达也像战争中死去的父母一样被埋葬在灰色的1963年的时候,艾达走进了那些打开的门,然后穿上了高跟鞋,然后穿上了时尚的裙子,然后点烟喝酒,像是对于旺达生活的模仿,却也是在寻找自己从未见过的另一面:性感的自己,自由的自己,放荡的自己。甚至终于摘下了头巾,让那美丽的头发完全露出来——艾达似乎在告别修女的生活,告别灰色的世界,一头红色的秀发是最后看见的那个渴望美丽、渴望爱情的女孩。终于她和那个吹萨克斯的男子在一起,他们相吻,他们拥抱,他们做爱。
但是那扇门打开之后,艾达就会一直走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彩色生活?他想让她一起去度假,一起去海边,“然后买一只狗,然后结婚生孩子,然后过上平凡的生活。”“然后”本来是一个诱惑的词,是对于未来生活的某种向往,可是然后的终点却是“平反的生活”,这样的平凡是从门那里走进去,还是退出来?那平凡是一种激情的生活,还是依然灰色的写照?而对于艾达来说,种种体验都像是一种刻意的寻找,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为她真正打开彩色的门,它依然在那场战争的噩梦里,依然在红色政权的牺牲里,依然是一个充满了死亡和恐惧的世界——1963年,注定是灰色的。
所以,艾达还是趁着男人熟睡的时候,穿上了修女的服装,带上了那个头巾,然后离开了打开了所有门的房间,离开了被灰色笼罩的小镇,离开了香烟、酒精和爱情,离开了红色的秀发,这是一种无奈的避世,这是一种悲情的回归,在那里没有生与死的对立,没有黑与白的对立,没有爱与恨的对立,因为,在失去了一切之后,只有“上帝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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