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24 《拯救大兵瑞恩》：国家意志下的战争悖论
“我满怀欣喜之情通知您，您的儿子，列兵詹姆斯·瑞恩平安无事。”米勒上尉用他那颤抖的手拿出陆军参谋长米歇尔上将写给瑞恩母亲的那封信，“平安无事”已经成为拯救瑞恩行动的最后结局，但是，面对在大雨中死去的卡帕佐，在攻占据点时牺牲的韦德，在激烈甚至惨烈的麦德里特河战役中死去的梅里西、迈克、杰克森，以及最后微笑着死去的米勒，似乎从来没有让这样一种“欣喜之情”变成最后的胜利，就如这封信所说：“任何事情，包括您的爱子归来，都无法弥补您以及千百万美国家庭在这场灾难性战争中所饱受的巨大损失。”
只是因为瑞恩没有最后死在自己坚守的阵地上？只是因为用八个人的生命换来了瑞恩的回家？“我，恳求上帝抚平您失去爱子的哀伤，心中留下对英烈们的珍贵记忆，以及您当之无愧的为自由而奉献的神圣的自豪感。”这或者是所有浴血奋战的战士，所有付出生命的牺牲者的信念，他们会变成英烈，他们会激励更多的人“尽力活好自己的人生”，他们的事迹是一种“神圣的荣耀”，就像年老的瑞恩瘸着腿，带着家人来到阵亡将士的墓地，对着米勒上尉和所有在战争中死去的战友鞠躬和敬礼，他的存在，它的活着已经成为一种符号，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面前是猎猎作响的美国国旗，是不倒的国家精神。
“瑞恩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这是米勒在实施“拯救大兵瑞恩”行动时说的话，当奥马哈海滩一役以D1缺口被打开而最后以胜利告终之后，米勒接受新的任务时想到的那样，一个在101师的战士，一个跳伞而失踪的飞行员，对他来说，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就是一个符号，甚至被101师的汉米尔上尉带去找到的那个“瑞恩”，也是阴差阳错地是另一个人。只是一个名字，只是一个人物，瑞恩的符号化意义在于：必须找到他，必须带他离开，必须安全送到母亲身边。必须的瑞恩，必须的安全，是因为必须完成一个任务。所以符号化的瑞恩是任务之一种，作为一个上尉，一个执行任务的军人，这是不容怀疑的使命。
|
| 导演: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
 |
在这样一种人道主义的符号意义下，瑞恩其实慢慢脱离了其人性的一面，当米勒召集八名士兵开始这个看起来不可能任务的“拯救大兵瑞恩”时，质疑的重点是：用八个人的生命去换瑞恩，到底值不值得？值不值得当然是一种量的比较，一个和八个，数量的悬殊使得拯救行动看起来意味着冒更大的风险。这次行动的任务其实是找人，也就是并不是要让八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也是赋予这次行动人道主义意义的根本所在。但是这种人道主义是架空的，一个在空降中失踪的士兵，一个必须经过敌占区才能找到的士兵，无论用何种方式都可能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
|
| 《拯救大兵瑞恩》电影海报 |
开始行动之后，八个人几乎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拯救瑞恩是为了他的母亲不失去最后的希望，但是每个人都有母亲。为了一个瑞恩，可能会失去八个人的生命，那么当瑞恩的母亲保留了最后的希望，那八个人的母亲呢？是不是意味着同样会失去希望？但是这其中似乎有着隐匿的条件，也就是说，瑞恩的母亲把四个儿子都送上了战场，而且三个儿子都在浴血奋战中失去了生命，所以瑞恩母亲的悲伤是一种累加的、甚至是几何式递增的悲伤，但是这仅仅是数量上的一种“劫持”，三个兄弟阵亡和一个儿子阵亡，对于母亲来说，真的会有量上的不同？
卡帕佐是第一个在行动中牺牲的战士，当时他经过德国一个小镇的时候，已经走投无路的德国父母希望他们能带走孩子，给他们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是所有父母的最后希望，宁愿自己死去也要让孩子安全，所以卡帕佐抱走了那个女孩，但是却暴露了目标，德国狙击手的子弹打中了他，在大雨之中，他颤抖着摸出了身上的那封信，希望战友能够把信寄给自己的父亲。这是一种亲情，这是一种人性，对于卡帕佐来说，他抱走那个女孩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他拿出沾着血迹的信也是基于人道主义，这种两种人道主义在那一颗子弹的罪恶中变成完全相反的结局。所以对于卡帕佐的死，梅里西很愤怒地说了一句：“去你的瑞恩！”在他看来，正是由于这个行动计划，将期盼着把最后希望给父母的卡帕佐失去了生命，甚至可以说，“瑞恩”成了罪魁祸首。
在攻击敌人据点的时候，本来有人提议为了拯救瑞恩，完全可以绕过去，而避免正面冲突，而米勒的命令是：必须夺下这个据点，“我们的任务是打胜仗。”米勒这样说。其实，这个时候，任务的性质无形之中发生了改变，拯救大兵瑞恩的目的是找到瑞恩，然后将他安全地送回母亲身边，也就是任务的目的是安全，为了安全，当然应该选择代价更小的“绕过去”，但是米勒给出的理由是“打胜仗”，打胜仗在某些时候却是对于安全的重大威胁，所以在那次激烈交锋中，医生韦德中弹身亡，当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汩汩流出的时候，身为军医的韦德只能让让他们用一针又一针的吗啡来止痛，最后他的呼喊是：“妈妈，我要回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韦德想到的是回家，是妈妈，这才是一个人最后的痛苦，而他失去母亲失去回家的机会，就是因为要打胜仗，就是要拯救瑞恩。
这样的矛盾无法改变，最后当然变成了悖论。“妈妈”是拯救瑞恩行动的主题词，也是所有战场上的战士最后的希望，所以这个母题所折射的是战争的残酷，也让这个行动变成了一种悖论，在他们开始夜晚行动之前，几乎每个人都在回忆自己的妈妈，回忆在家里的那段时光，而在这样的回忆中，为了母亲而拯救瑞恩，却又让自己的母亲陷于悲痛的悖论更加明显，也更远离了所谓的人道主义意义。在韦德死去的时候，梅里西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悖论，说了一句：“我要退出行动，我要上战场——宁肯坐牢。”在他看来，上战场才是一个军人的真正使命。当迈克用手枪指着他让他归队的时候，米勒上尉说了一句话：“你上战场吧，我也会为你申请，我只知道杀一个人会离家越来越远。”
米勒的这句话，其实是在规避那种悖论，作为这次行动计划的指挥者，他其实在接受这次任务的时候，也曾有过犹豫，甚至也有质疑，一方面是军人的使命所然，他必须不折不扣地带领八个人完成这次任务，任何怀疑都是对于军人身份的背叛，但是另一方面，他必须找出解决这个悖论的方法，所以在所谓的人道主义符号之上，他找到了关于“生命”的意义。奥马哈海滩登陆中，为了打开D1的缺口，他看见了太多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自从他参加战争以来，手下已经有94人失去了生命，但是这死去的生命对于他来说，却也具有另一个意义，那就是死去的人是为了更多的人活下来，“为了一个任务，死掉两三个人是值得的，他们可以救下十倍的人，甚至二十倍，任务和属下之间的死，也许这样才能合理化。”所以在生命意义上，一个人的死，是为了更多的活，那许多的人在攻占奥马哈海滩中死去，但最后在遍地的尸体上，在染红的海水中，他们终于踩着尸体取得了胜利。所以生命的意义最后也变成了“打胜仗”的目的，攻占了那个据点，死去了韦德，是为了让后面的人不再牺牲。
在这个意义上，的确化解了悖论，甚至当他们抓获了德军的俘虏，很多人建议将他打死，但是米勒却给俘虏蒙上了白布，让他走一千步离开这里向盟军投降，让一个曾经是敌人，曾经杀死了自己人的俘虏离开，是基于生命的考虑，是人道主义的表现，就像他对梅里西所说“我只知道杀一个人会离家越来越远”。所以他选择了给俘虏生的希望，但是这样的一种人道主义，在战争中却又变成了另一个悖论：战争会有基于道德意义的感恩吗？
在麦德里特河战役中，那个德国俘虏又摇身一变成了攻击者，曾经他在为韦德挖坟墓的时候说过，我最喜欢美国人，我痛恨希特勒，但是蒙着白布并没有让他感恩，在最后的疯狂进攻中，行动小组的梅里西、迈克、杰克森相继阵亡，最后也将枪口朝向了米勒。对于这场战争来说，那些所谓的宽大，所谓的正义，并不能带来赦免，相反，甚至会是放虎归山的冒险，而最后当胆小怕事尿了裤子的翻译官厄本从战壕里跳出来，最终打死德国士兵的时候，才将这样的一种悖论彻底瓦解——其实，在放走俘虏的时候，厄本也是支持的，他认为既然他已经投降，再杀死他就显得不人道，甚至违反了基本的道德，所以厄本不仅为他求情，还和他一起挖坑，给他抽烟，像是患难与共的战友，但是在麦德里特河战役中，厄本终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个死去，而胆小的他甚至不敢把子弹输送给战友、不敢在战友生死存亡的时候伸出援手，而在战争的残酷中，他终于站了起来，用一枪结果了那个德国俘虏。
对于厄本来说，是一次自我战胜的机会，而对于整个战争来说，似乎也打碎了那个人道主义的悖论。而在麦德里特河战役中，另一个悖论也同样困扰着这个人道主义行动计划，或者在米勒关于生命的意义中，在“打胜仗”的终极目的里，拯救大兵瑞恩甚至失去了其任务意义。米歇尔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找到瑞恩，并且将他安全送回。这是唯一的目的，也是唯一可以冠以人道主义的意义，但是在米勒找到瑞恩的时候，瑞恩却认为把自己带离的行动是不合理的，甚至是荒谬的，因为在他看来，与战友们在一起誓死保卫那座桥才是他的职责。作为一个军人，这是他的任务，所以他拒绝了离开战场，“告诉我妈妈，我不会离开这里。”而面对瑞恩的坚持，米勒竟然也同意了，而且加入了战斗，或许在他看来，参加战斗就是他“打胜仗”的使命，就是拯救瑞恩的终极目标。尽管他一直让瑞恩离自己在两尺之内，“不得有意义”，这是他保护瑞恩让他“安全”计划，但是这个计划本身就是冒险，甚至对于“拯救大兵瑞恩”行动来说，是一次解构。
战斗很激烈，在枪林弹雨中众多士兵牺牲，瑞恩作为其中的一名战士，也经历了生死考验，最后在盟军反坦克战斗机的打击下，才取得了战斗的胜利，当米勒辞工怀中拿出那封米歇尔将军写给瑞恩母亲的信而最终倒下，他似乎完成了这个艰巨的行动，瑞恩也以安全的方式可以返回自己的家，但是战争本身就是无情的，如果在这次战役中，米勒没能保护好瑞恩，像其他的战士一样阵亡，那么“拯救大兵瑞恩”的行动只能说是一个没有完成的任务，而在生存变成偶然事件的战场上，米勒的行为无疑是冒险，甚至变成了“打胜仗”的一个砝码，而一旦瑞恩死去，那么所有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但是瑞恩还是活了下来，还是回到了母亲身边，这仅仅是一种幸运而已，而当瑞恩这个符号完成自己的意义，它的生命哲学其实也只是一个悖论，而不管是为了让一个母亲保留希望而让更多的母亲陷入悲伤，还是让一个人死去为了让更多人活着，种种悖论其实都是关于战争的悖论，而化解这个悖论的唯一一种方法，就是将个体的生命赋予国家意义，行动计划是陆军参谋长制定，最初读的那封信是林肯总统写给另一位在战争中失去儿子的母亲，“平安无事”的意义在于建立一种“神圣的荣耀”，所以当老年的瑞恩站于美国国旗之下，面对一排排的十字架，面对那些死去的战士，他也在敬礼的一刹那，变成了国家符号，“我，恳求上帝抚平您失去爱子的哀伤，心中留下对英烈们的珍贵记忆，以及您当之无愧的为自由而奉献的神圣的自豪感。”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5795]
思前： 《好莱坞》：他的观念塑造着现实
文以类聚
随机而读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