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24《私恶公善》:父王的面具戴在私处
“Vizi privati, pubbliche virtù”,私恶公善呈现出的一种完全的对立,当私人性行为被定义为“恶”,而公共性行为成为一种“善”,是不是杨索反其道而用之的一种讽刺?反讽的论题里,是不是公所代表的的一切都指向了恶,一种伪善意义下的恶?
根据匈牙利历史上著名的梅耶林事件改编,历史的真实呈现的是帝国内部的荒淫,是殉情的悲剧,当杨索将这个故事改编,其实是对公和私在伦理道德之外做出了某种政治的界定。奥匈帝国的皇储鲁道夫生活在自我世界里,这个自我世界是一种私的存在,那座度假的皇宫,那无忧的生活,以及“未来的皇后”都和他的私生活有关:他脱光衣服在泳池里、草垛上嬉戏,他抽着烟毫无顾忌地袒露自己,他和女仆特瑞莎之间有着暧昧的关系,但是这种私并不具有真正恶的成分,只有当他开始攻击国家体制,开始嘲笑父王的法律,甚至公然反抗反对自己的婚姻时,这种私才戴上了恶的气息,而其实,在这里的私又被置于公共社会之下。
因为他是皇储,因为他要面对帝国的未来,因为他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着国家,所以鲁道夫的私人生活并去除了个体意义。这是第一重的公共化,“父亲处处以格言立训,无论是家庭,还是繁衍,无论是政治,还是欲望,都让我们通晓治理之道。”这就是鲁道夫身上刻印着的父亲权威,它表现为那张父亲的画像,那些父亲的面具,那被印在各种衣服上的家徽。除了鲁道夫生活被父亲的权威所统治,他的未来也无法逃离这种束缚,“未来的皇后”在他身边,却总是沉睡在阳光里,在鲁道夫看来,“她一直在做着母仪天下的黄粱美梦。”她的内衣上无疑也印着皇家的徽记,所以鲁道夫从一开始就反对这门婚姻,甚至厌恶这个未来的皇后,“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蠢的人。”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离婚的准备。
另一方面,索菲亚和哥哥的存在,也是皇宫私生活的一个恶的象征,“母亲是皇上的情妇”,这个关系无疑是在正常的伦理之外,兄妹的母亲是皇上的情妇,他们又和鲁道夫在一起,甚至总是以裸体的方式面对彼此,这是一种乱伦的潜在表达,而后代的乱伦源于父母之辈不和伦理的关系,所以索菲亚和哥哥、索菲亚和鲁道夫之间用肉体建立关系,实际上就是对父辈的一种反抗,而从这个恶的私生活开始,两个人,三个人,乃至更多皇家贵族参与的肉体游戏,是私恶的一种升级,它所指向的其实是更为羞耻的公恶,因为公恶存在,所以私恶就具有了合理性。
导演: 米克洛什·扬索 |
第一重私人生活的公共化,便是鲁道夫、索菲亚兄妹的肉体生活,便是以肉体释放的方式取消规则和秩序:鲁道夫将印有家族徽记的内衣盖在自己的私处,将父亲的面具戴在私处,将绶带绑在私处,看起来私处被遮住了,实际上那些家徽、面具和绶带所代表的的权力和制度在这种行为中被解构了,“我们用精神和肉体的训练,只为忘记那些教条,我们根本就是离经叛道。”不仅仅在他们中间解构了规则和权力,他们还将这个范围扩大,让所有皇家贵族的男男女女们来聚会,“让我们尽情展示自己吧!”准备好了酒,准备好了音乐,一场盛大的裸体舞会开始了,起初人们都穿着富贵的衣服,都那么彬彬有礼,但是在酒精的刺激下,在催情药的作用下,他们开始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在狂人的舞蹈中尽情展现自己。
男人脱光了衣服,女人脱光了衣服,当他们都呈现出肉体的原始状态,私生活完全被公开化了,再没有秘密,也不再遮挡私处,她们狂欢,他们荒淫,他们把一切的规则都抛之脑后。而在这狂欢之中,鲁道夫不仅和索菲亚在一起,而且还选中了自己的情人,那就是玛丽,一个阴阳人,当她或者他袒露出阴阳人的器官,最大的秘密成为了没有的秘密,于是新王等基,于是册封王后,于是每一个在场的人亲吻玛丽的胸部——这又是公共化的一个标志,因为鲁道夫成为了新王,因为新王和王后举行了典礼,他们还向父王的画像吐口水,鲁道夫还颁布了新法令,还任命了外交部长、警察局长等官职,一群赤身裸体的人在完全私人化又完全公共化的狂欢中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第一重私人生活的公共化,是为了反抗而反抗,是为了亵渎而亵渎,而鲁道夫举行这场裸体派对的意义并不在于满足自己的欲望,他更深刻的用意在于用淫乱让家族出丑,大家狂欢,是为了拍照,拍照是为了让父王看见,从而羞辱他,从而制造帝国的丑闻。而这无疑是公共化的一种升级,他从个体的反抗变成了对整个国家的诅咒,那个被父王派来的将军,那个不近女色的国家英雄,在众人的游戏中被拖到了马车上,被脱光了衣服,又被玛丽“强奸”了。用狂欢的方式反对秩序,用登基的方式反对制度,用乱伦的方式反对权力,用阴阳人反对家庭和繁衍,可以说,鲁道夫的行为已经做到了“私恶公善”的极致化。
《私恶公善》电影海报
但是这里还有公共化的第二重现实,无论国王只是一帧画像还是一个可以复制的面具,也不管这个背后的统治者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但是他所掌握的权力无法被剥夺,他统治的秩序无法被真正解构。将军来了,守卫来了,以及皇家军队也来了,他们终止了狂欢,他们带走了仆人,他们要逮捕鲁道夫,“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这是鲁道夫的说法,但是在被包围的世界里,他依然只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既没有权力也无法真正行动的人,或者说,他只是一个符号,最后躺在被白布盖着的桌子上,枪声响起,索菲亚和他的哥哥,玛丽和鲁道夫最后殒命,连他们死去的时候还都是赤身裸体地面对着这个世界。
这是公权力对生命的剥夺,在这第二重的“私恶公善”中,公权占据而来上风,赤手空拳又赤身裸体的男人和女人,又沦为了牺牲品,他们的死又回到了他们无法逃离的“私恶”中——甚至不管死于枪口的是皇储。在他们死后,他们的尸体被最后化妆,然后装进了棺材,这又是将私人的死公共化的表现,甚至死的理由被陈述并公开如下:“王子于今晚自尽,死前杀死了心爱的女人,因帝国利益不能与之成婚……”被“消灭”说成是自尽,被枪杀说成是被心爱的男人杀死,这是不是公权力一贯表现的谎言?
第一重的公共化,取消了私人性,第二重的公共化,编织了对外的谎言,而杨索在讲述这个故事时,又在影像化中完成了第三重的公共化:这是大尺度的演出,这是毫无禁忌的拍摄,在摄像机完成的公共叙事中,人的隐私性也完全被置于观看的视野中,甚至在四个人被枪杀的时候,代表权力的皇家军队还拍摄了照片,当照相机从杨索的摄像机面前进过,形成的是一种嵌套的公共化叙事,而旁白又在这种公共化叙事中加入了杨索的注解:“朋友,你若想哭那就流泪吧,我作为一个简单诚实的人,既没有智慧,也不善言辞,更没有价值,我来是为了说出真相。”真相也许就是从没有真正的自我和自由,真相就是生和死都是体制的产物,真相就是“公善”自始至终就是一种伪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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