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24《浪荡儿》:离开,是唯一的方向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其他人都在谈论着离开,只有一个人没跟任何人道别就离开了。”结束是另一种开始,它可以通向现实,可以抵达梦境,也可以变成虚无——在议论的世界里,所有的开始依然是结束,但是,在一个人没有道别而离开的开始中,这便是一种行动,空谈和行动并不一定构成矛盾,但是却可以开启两个方向:摩拉德说:“我只想离开,我必须离开。”当火车出站,它指向的是一个前行的方向,而在“再见”声里,那些人却还在床上熟睡,他们似乎依旧在梦中编织理想,在幻影中重启人生。
一个人,一个火车,一个方向,一切都是必须的行动,都是必然的选择,尽管摩拉德去往的那个地方依然充满了未知,但至少在默默的行动中,完成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生定义,而对于还没有醒来的人来说,依然没有结束,它依然按照原先的生活轨迹运行着。为什么必须离开?又为什么无法离开?这便是不同的人对于命运的两种态度,“在这个小镇永远都不会有出息,它的夜晚是那样的黑暗,冬天是那样的冷。”在小镇上生活,或许每个年轻人都有离开的冲动,喜欢创作的里奥普尔多,想象过非洲生活的阿尔伯特,以及结婚度蜜月去过罗马的浮士德,他们似乎都无法忍受小镇的无聊生活,都有限地冒出一些冲动,但是小镇的巨大牵引力,让他们既无法安然生活在无聊中,又无法尝试着丢弃一切去冒险,于是,在“永远不会有出息”的生活中,他们只能成为“浪荡儿”。
他们会在街上朝路过的女人吹口哨,他们会在海边打赌:“如果给钱谁会跳下去?”他们在狂欢节上和女人搭讪与美酒为伴,生活似乎就是这样,从出生到成长,甚至到结婚生下孩子,一切都没有变化,他们也不想发生变化,“我们还能做什么?”一种疑问,其实是茫然,是迷惘。而实际上,无所事事的小镇生活已经让他们感到厌烦,阿尔伯特在打台球时说起自己曾经的女友,想要和她一起去非洲,但是那个曾经,那种想象,只不过是虚构,他没有工作,生活的所有开支都是由姐姐奥尔加承担,他向她借1000里拉,说是有用,而其实最后借到手的500里拉,只是为了和朋友一起去看赛马。
和妈妈生活在一起,阿尔伯特口口声声说不想让她哭泣,当他在海滩看见奥尔加和一个男人幽会的时候,他警告她立刻离开这个男人,“他结过婚了。”而对奥尔加阻扰的更大原因是:妈妈会伤心的。终于在那次狂欢节上,阿尔伯特喝醉了酒,穿着狂欢节奇异服装的他最后离开了现场,手上却拿着那个笨重的面具,或许他的人生就像这个面具一样,只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虚无,而第二天醒来,他依然酒醉未醒,但是当快到家里时,看见奥尔加匆匆离开,她对他说的最后是一句话是:“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我要离开,请你照顾好妈妈。”在垂泪中,她坐上了路边的那辆车,然后消失在小镇上。看到这一幕的阿尔伯特似乎酒完全醒了,当他跑回家看见了正在哭泣的妈妈,“我为她做了这么多的牺牲,为什么?”面对伤心的母亲,阿尔伯特说:“我会去找工作的。”母亲才停止了哭泣。会去找工作,仅仅停留在可能性上,当他将脚放在了椅子上,似乎这种可能性也变成了一种恒久状态。
和阿尔伯特对于工作的态度一样,里奥普尔多的创作也永远处在没有结果的可能性中,在夜晚他苦思冥想只是在纸上画出了一个三角形,灵感来了只是打开窗向对面的邻居女孩弹奏一曲,“一个艺术家如何能满足他的精神?他如何能生活在安静之中?时间过去了,某天早上他醒来,——昨天你是个小孩子,现在你已经不再年轻了——那一切都结束了,两个月后我会去米兰、热那亚,去任何地方……”当初的承诺似乎永远没有兑现的机会,而终于有一天镇上来了一个剧团,剧团里的赛吉欧是里奥普尔多的偶像,他将自己的剧本给了他,并在演出结束的聚会上朗诵自己的剧本,赛吉欧似乎也喜欢这个剧本,对里面的人物塑造大加赞赏,而遇到知音的里奥普尔多说:“这个小镇没有人真正懂艺术,他们只有金钱和女人。”把自己排除在“他们”之外,就是把自己当成不为金钱和女人的艺术家,但是在赛吉欧邀请他一起去码头看海的时候,刮起的大风让他找不到方向,而等赛吉欧走进黑暗里,里奥普尔多似乎开始害怕了,他掉转头,慌张地逃离了现场,而那个可能给他带来希望的剧本,也在黑暗中变成了一堆废纸。
导演: 费德里科·费里尼 |
在几个人中,浮士德似乎是个特例,他是这群人中的老大,他因为让镇上的“人鱼小姐”桑德拉怀孕而结了婚,他第一次离开小镇去了罗马,并带来了可以播放曼波舞曲的留声机,当然,他也是他们中第一个找到了工作,第一个生了小孩。按理说,浮士德需要为这个家,为自己的妻子,为孩子做出牺牲,承担一份责任,但是天生喜欢女人的他,似乎并没有收心,甚至还觊觎不同的女性。桑德拉的父亲让浮士德在自己的朋友那里上班,每天负责出售那些宗教用品,但是在狂欢节那晚,他第一次发现老板的妻子朱丽娅拥有美色,于是在上班的时候对她表白,并在暗处搂抱她强吻她,而这件事终于被老板发现,老板揭穿了他,“我为你感到悲哀,为你的妻子感到悲哀。”之后他被解雇,而他并没有认识到错误,反而认为是朱丽娅先勾引他,而解雇了之后又以没有付清工资为由,和摩拉德一起去仓库偷走了天使的塑像,本来想买给教会机构,但是不管是修道院还是菲利普神父,都拒绝了他,而这件事又被桑德拉的父亲知道了,他叱骂了浮士德和摩拉德,并让他们离开这个家,而浮士德又编织了谎言骗了桑德拉,当桑德拉抱住他说:“我不能离开你。”似乎在原谅中又将他拉回到看起来不错的婚姻中。
浮士德天性未改,在和桑德拉看电影时,发现邻座是个漂亮的女子,于是趁机离座追上了她并吻了她,还要她的电话,还和她约会,全然不顾桑德拉的感受;在阿里奥普尔多认识了剧团之后,浮士德又和剧团里的女人勾搭在一起,一夜情之后又像没事一样回到了桑德拉的身边。他喜欢女人,即使在结了婚有了孩子之后,依然不收敛,而被揭穿之后他又用几句甜言蜜语就会让桑德拉回到自己身边,但是那一次桑德拉伤心至极,在天未亮时便抱着孩子离家出走了。发现桑德拉不见,浮士德才有些不安,他和朋友一起去学校、车站和乡下寻找桑德拉,在寻找无果的情况下,却再一次遇见了电影院邻座的那个女人,“我们真是有缘。”女人说,而此时的浮士德才第一次心系妻子,“我要回家。”他终于离开了女人。但是在没有桑德拉任何消息的时候,他对摩拉德说想要自杀,而摩拉德嘲笑他:“你永远不会自杀,因为你是个懦夫。”
《浪荡儿》电影海报 |
桑德拉终于找到了,她带着孩子在浮士德父亲那里,浮士德回到父亲身边,却遭到了父亲的训骂,并被挨了皮带,一种皮肉之痛带给他的是不停的哀求,桑德拉终于为他求情,而最后两个人抱着孩子离开时,浮士德做出了庄严的承诺:“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而桑德拉又一次原谅了他,两个人恩爱着告别了父亲和妹妹,在痛改前非的承诺中走向新的生活。但是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或者说,这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只是生活的常态而已,和阿尔伯特、里奥普尔多一样,生活在继续,无聊在继续,迷惘在继续。
这里没有艺术,没有爱情,没有理想,他们游荡在小镇的街道上,他们抽着烟喝着酒,他们的目光从不投向那遥远的地方,而这便是一种“结束”。只有摩拉德,开始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开始走向离开的那个方向:在和他们在一起的生活里,他总是一个人,孤独的一个人,而在孤独的生活中,他遇到的那个男孩,似乎让他找寻到了一种意义。男孩在铁路车站里工作,每天凌晨他就起床上班,每次相遇的时候,他们会坐在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在交流中,摩拉德对于命运改变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在小镇上,有人抱怨没有人懂艺术,有人认为生活待自己不公,有人徒有梦想却从不行动,所以命运的桎梏有时是自己戴上去的,所以只有靠自己才能解除束缚才能面对明天。
一列火车进站,在这个中途停留的地方,摩拉德终于走了上去,他和男孩挥手作别,也是和这个小镇,和这里的人作别,当背后不曾改变的生活成为青春的背景,前面可能是罗马,可能是米兰,但一定是无数个可能改变的命运,它向前,在离开这个唯一的方向里,通达新的生活,新的城市,新的命运。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