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30《乡村牧师日记》:如果上帝不护佑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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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对自己说话的日记本掉在了地上,那支可以书写、可以涂改的笔掉在了地上,牧师弯腰去捡,但是身体的疼痛几乎让他放弃最后的努力,他看着窗外的现实,他重新坐在椅子上,裹着破烂的毯子他迎接死亡的到来——当一种文本式的言说被终止,就像一个在场的肉体被抛向了黑暗之中,但是在最后的忏悔中,他却变得平静,甚至露出了微笑,在最后一个近景中,他看见了十字架的光辉,然后用不写在日记本上的话说道:“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圣恩。”

最后的十字架,是皈依,最后一句话,是遗言,疾病的折磨让他感受到苦痛,那吐了一身的血是死亡的迹象,但是“一切都是圣恩”却道出了一切信仰者应有的姿态:谦卑与感激。死当然不是句号,但是在肉体之死的过程中,牧师不仅看见了自身死亡的真正意义,看见了面对上帝的恩泽,而且作为布道者,也完全理解了什么是顺从,什么是爱,什么是真正的秩序,与其说是一种告别尘世的死,不如说是真正透彻生命的重生,它是平静的,是无悔的,是虔诚的。

一个刚从神学院毕业的牧师,来到属于自己的教区,他是满怀着希望的,但是作为一个个体,他又以疏离的方式存在着。那扇铁门似乎是个象征,当他骑着自行车来到教区的时候,一对男女正在树下相拥,而看到他的时候,他们结束了动作,并匆匆离开,那传来的狗吠是一种陌生甚至敌意的存在。他在铁门这一边,他们在铁门的那一边,隔阂无处不在。这种隔阂其实源于两个世界的疏离,一方面是教区人们的生活在自己的轨道上,他们浅薄、功利,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保持着天然的冷漠。

牧师去老法布雷加斯的圣殿收藏室,他以为是免费的,但是法布雷加斯却向他要钱,他说:“不能对穷人这样,我需要公平。”他告诉牧师的是,自己妻子还等着钱下葬。而其实托西的神父告诉他,法布雷加斯是个有钱人,他根本不缺钱。牧师遇到的是哭泣的路易小姐,她是伯爵家的家庭教师,那泪眼中诉说着伯爵夫人对她的不公,而当牧师去拜访伯爵,才发现其实伯爵和路易小姐有不正常的关系,对于伯爵夫人的冷漠,说出的原因是因为她总在自己的屋子里,悲叹年幼的孩子早早死去,而这不仅使得伯爵和路易小姐在一起,也造成了女儿程太尔的反叛,她说自己的母亲诗歌胆小鬼和笨蛋,她说路易是个狡猾的人,她甚至告诉牧师:“我想要把她的眼睛挖下来,我要杀了她,我恨所有人。”而那个能够熟练背出圣餐的女孩塞拉法特,牧师对她有着一种天然的好感,塞拉法特甚至在他面前说:“我喜欢你那一双迷人的眼睛。”但是说完这句话之后的西校让牧师感觉到谎言,“这是他们策划的。”

与其说教区的人自私自利、冷漠功利,不如说是牧师自己设置了某种隔阂,他的自行车,他门前的铁门都是一种不融于“他们”的障碍,而他每天一直坚持着的事情就是写日记,“我的生活毫无神秘可言。我以绝对的坦诚,将我生活中那些最简单、最微末的秘密记下来。我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写日记?在牧师看来是一种坦诚,但是却变成了封闭,在每一个夜晚,他都独坐在房间里,拿着那支笔,写下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而在日记里,他甚至根本不是和上帝说话,他用第三人称写上帝,有时候说:“这是可怕的夜。”有时候写道:“上帝抛弃我了。”有时候又说:“上帝在惩罚我。”——当上帝是另外一个人,当上帝变成他者,如何是一种皈依,如何找到归属感,如何让教区的人顺从上帝?

导演: 罗伯特·布列松
编剧: 罗伯特·布列松
主演: 克罗德·莱杜 / Jean Riveyre / Adrien Borel / Rachel Bérendt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上映日期: 1951-02-07
片长: 115 分钟
又名: 一个乡村牧师的日记 / Diary of a Country Priest

这或者也是一个信仰本身的合理性问题,他用日记说话,其实是内心世界的冲突和斗争的反映,是信仰与现实的矛盾,甚至是灵与肉的分离,他以一种压抑的方式来防备他人,以质疑的态度来制造痛苦。而在精神上的疏离之外,牧师陷入痛苦之中的还有身体的疾病,他不吃肉类和蔬菜,只吃浸过酒的面包,他时常感到头晕,却认为自己的精神足够强大。一种肉体的病态,酒其实并不能治愈疾病,反而变成了对身体的戕害。托西的神父一直反对他饮酒,在他看来,喝酒而产生依赖,让他忽视了对上帝的祷告,而医生戴尔本德更是认为他沉湎于酒精是已是无药可救,甚至在出生之前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面包和酒,在信仰意义上是一种象征,“不要嫉恨得罪的你们的人,你们要彼此相爱,像我一样,舍己相爱,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复活的耶稣这样说,那个说牧师有着迷人的眼睛的塞拉法特也在圣餐中背出了经文,但是当牧师用面包和酒作为肉体存在的一种食物,其实只是一种形式意义对于信仰的接近,甚至在另一个意义上给他带来了病祸。所以不管是牧师,还是教区的人,其实都在世俗和信仰之间挣扎,如何找到真正的上帝,如何找到信仰的力量,或者如何理解上帝,才是最需要解决的。文本意义的日记,食物意义的酒和面包,不是接近上帝,不是表达虔诚,而是慢慢远离了实质意义上的信仰,就像牧师在夜晚的叩问:“我的面前是一堵墙,我投降了。”甚至托西的牧师也成为一个疏离的符号,他告诉牧师的是:“重要的是每天保持秩序,爱在其次。”而那个戴尔本德的医生,喜欢打猎,他直接告诉牧师:“我不相信上帝。”

上帝到底在哪里?信仰如何找到?这似乎成为一个问题。而两种死亡的到来,似乎为神父解答这两个问题找到了最初的答案。医生戴尔本德的尸体被发现,人们说是因为枪走火而误伤了自己,但是更多的人认为是自杀,托西的神父在葬礼上告诉神父的是:“他失去了信仰。”在神父看来,皈依上帝需要祈祷,而作为一个神职人员需要建立一种秩序,在这种秩序里,人们才可以通过神父的作用进入天堂,所以需要的是顺从,而医生不相信上帝,他不活在秩序之中,所以那把猎杀动物的枪成为一种自杀的象征,当他死去,意味着他只在肉体意义上走向了终点,所以在医生死去,教区几乎没有人为他送行。

另外一种死则是来自于伯爵夫人,但是和对医生是否自杀的猜疑不同,牧师在伯爵夫人死后掀起了她的面纱,然后在额头上吻了一下,他看到了伯爵夫人平静的面容,而程太尔也告诉牧师,母亲死去的时候非常平静,仿佛生前的恩怨、嫉恨都不存在了,“我不相信奇迹,但相信母亲。”一个生活在丧志之痛的女人,一个被丈夫背叛了的妻子,一个被女人称为胆小鬼和笨蛋的母亲,为什么在死亡到来的时候反而变得平静?似乎源于在死之前牧师和她的一次谈话。伯爵夫人对他说:“我过去没有做过耻辱的事,为什么上帝会惩罚我带走了孩子?”牧师告诉她:“是因为你那颗冷酷的心,永远无法接近上帝。你应该顺从。”但是伯爵夫人认为,丈夫的不忠诚,女儿的叛逆,倒是因为自己太顺从了,“我太顺从了,我应该杀了自己。”

《乡村幕四日记》电影海报

什么是顺从,伯爵夫人和牧师对于顺从似乎已经走向了两个方向,在牧师看来,顺从就是无条件的,甚至人的所有尊严都应该放弃,甚至把死去的孩子也抛弃,把一切都交给上帝。而伯爵夫人认为,顺从是一种卑微,是一种妥协。一个是信仰意义上的,一个是世俗意义上的,两者的顺从观交锋其实并不是制造了新的矛盾,而是在伯爵夫人最后的反抗,而使得对上帝的信仰有了新的注解。伯爵夫人问牧师的一个问题是:是不是存在着一个上帝管不到的地方?如果人生的每一秒都意味着痛苦,那么她会带着儿子去那个摆脱了上帝的地方,然后对上帝说:“尽管使出你的卑鄙手段来消灭我们吧!”这是一种质疑,不是质疑上帝本身,而是形式意义的皈依是不是能免除人世的痛苦?

其实这个问题给了牧师另一种对于信仰的参考,那个地方真的存在吗?那些日记中说“上帝在惩罚我”“上帝抛弃我了”,是不是就是把上帝放在了外面,而自己就是在那个地方?设想一个地方,其实是提供了和上帝对话的机会,和伯爵夫人的抗争一样,其实真正可怕的是对上帝的所谓顺从是一种冷漠,坚持信仰并非意味着接受所有的不公,当伯爵夫人喊出那句话,她其实和上帝保持了一种平等关系,甚至更拉近了和上帝的距离,所以在说出那句话之后,伯爵夫人留下了“有人把我拽回到了现实,我们不该再谈了,永远不会”之后死去。

伯爵夫人就是在死之前和上帝作了平常的对话,所以她最后以平静的方式死去,一种解除了桎梏的自由,她所质疑的是虚无的上帝,她所渴望的是平等的上帝,所以伯爵夫人平静之死也打开了牧师理解信仰的一个通道,甚至对于程太尔、对于伯爵,似乎也经历了一次精神的洗礼。而在托西神父看来,牧师对伯爵夫人所做的事是愚蠢的,“上帝就是要考验每一个人。”当死亡也变成考验,是不是就是托西神父所说的秩序,而牧师接受伯爵夫人的观点,意味着牧师和教区人们之间的秩序感完全丧失了。

但信仰需要的是确认,并不只是对上帝的确认,还在于对自我的确认,甚至可以说,天堂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我们生活的现实,而拯救的目标就是自我。所以当伯爵夫人在平静中死去,当牧师的胃病一再制造痛苦,他选择暂时离开教区前往里尔看病,而此前程太尔在母亲之死中获得的解脱,塞拉法特在牧师昏倒时的照顾,都使得那一种信仰真正变成了世俗的爱。而当牧师离开时,程太尔的堂兄奥利弗骑着摩托车带他去城里,似乎又打开了牧师的心灵之门。他第一次坐上摩托车,第一次感受到风的吹拂,第一次有了速度的感觉,“我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了?年轻时被祝福的。”第一次,牧师的脸上现出了微笑,那是一种找到自己的微笑,是一种平静面对自己的微笑,而曾经在海外兵团当过指挥官的奥利弗告诉牧师的是另一种死,自己的上司在战争中被打死了,他在临死之前说的一句话是:“如果上帝不护佑上帝,为什么要信仰?”

上帝护佑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自己,但是当有着信仰的人无辜死去,上帝又在哪里?所谓的顺从,所谓的考验,难道仅仅是用肉体之死换来形式上的皈依?所以他曾指责牧师不懂现实社会,而牧师在摩托车的速度中感受到了年轻的力量,这便是返回现实的一种象征,所以在得知自己犯了胃癌马上要死的时候,他似乎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他想到了鸟鸣声,他怀念屋子,“这是多么纯洁的世界。”而在与神学院同学的接触中,他更是看到了作为普通人的烦恼,为什么不结婚,是不是仅仅是爱不够?“时间不多了,我想谈论你……”

一切都回到了上帝设置的起点:人的意义。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信仰带来的不是虚妄,不是恐惧,而是平静,而是力量,所以那本封闭自我的日记掉在了地上,所以在面对肉体之死时开始淡然,所以十字架会最后被看见,因为,“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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