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26 《疤面煞星》:一条疤痕的偏执哲学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一个人,看见了死亡的一个人握着一把枪,一把枪的子弹是否可以征服一个世界?当东尼疯狂扫射将敌人置于自己的枪口之下,他的世界呈现最后的疯狂,也抵达了最后的孤独:母亲已经拒绝他回家,妹妹吉娜已经被子弹洞穿了身体,最好的兄弟曼尼是在自己的愤怒中,希望一起生孩子的妻子艾薇儿杳无踪影,孤独是一个人的现实,孤独却是整个世界的幻想,当身体被打中鲜血四溅的时候,他喊着:“我还没有倒下。”当索沙背后的冷枪将他打入那一池的水中时,覆灭的身体浮在上面,而脸上的那条疤痕就像命运一样,从此再无翻身拥有被看见的机会——水池上方的圆球上,却是闪烁着的几个字:THE WORLD IS YOURS。
世界属于你,是整个宽阔辽远地存放着梦想、权力、金钱的世界?还是只有一条疤、一支枪、一条命的孤独世界?当东尼在“我还没有倒下”中倒下,现实是残酷的,是悲剧的,是偏执的,是用来被毁灭的——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再怎么宽阔,再怎么辽远,再怎么富有,最后也会以覆灭的方式回到原点。而所有的一切,东尼一生都无法找到的问题是:“为什么你要破坏你身边的每样东西?”那是母亲最后拒绝他回家说的一句话,破坏,并非是被动走向毁灭的命运,而是自己亲手将一切葬送。
作为古巴难民青年,东尼在1980年卡斯特开放古巴玛利尔港口的时候,来到了美国迈阿密,他来到美国之后,自己说出的身份是古巴政治犯,而其实不管是脸上那条疤,还是虎口的那个纹身,其实都和政治无关,入狱五年他就是一个刑事罪犯,当他在进入美国的调查中说自己的父亲已死,母亲已死,自己在古巴从事“建筑业”,都只不过是自我命名的一种谎言。来到美国,不仅只是从一个国度来到另一个国度,在迈阿密海滩,他对曼尼说的一句话是:“这里是天堂,我应该是百万富翁。”这是他对自我的一种虚构,“应该”抵达的是理想状态,“有钱才有权,有权才有女人。”所以东尼注定会以不择手段的方式建造自己的权力王国。
的确,曾经是陆战兵,混迹于江湖,让他具有一般人没有的勇气和对事物的准确判断,而强烈的欲望又让他不缩手缩脚,在前面的一切障碍在他看来都是可以用武力、暴力来解决。起先他为了在美国立足,和曼尼枪杀了古巴政治人物里本嘉,而这只不过是廉价的付出,“任何一个小混混都可以玩这个游戏。”正是在这样的刺激下,他愤而辞去了在小哈瓦那餐馆的低贱工作,接受奥马尔让他去交易毒品的挑战。在于哥伦比亚人海克托交易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变成了阴谋,面对骇人的电锯声,面对同伴安吉奥被做掉而血溅卫生间的恐怖,东尼没有一丝的害怕,在曼尼冲进屋子解救的那一刻,他用自己的勇敢和果断在大街上杀死了海克托。
| 导演: 布莱恩·德·帕尔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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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没有花费钱,还拿到了货,这是东尼和曼尼第一次行动的成果,于是他们被奥马尔的老板法兰克赏识,成为他的得力助手。法兰克交给他的两条原则是:不要低估别人有多贪;别拿自己的货来用。这两条原则其实意味着要低调,但是要干大事情的东尼似乎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他的权力说让自己在和玻利维亚毒品走私贩索沙的谈判中取得主动,对于毒品价格的准确估算,对于毒品市场的准确判断,终于让索沙同意了巨大的项目,而和他一起谈判的奥马尔却遵循着那两条原则,最后被当成警察的线人,被吊死在直升飞机上。拿着望远镜看见同伴死于索沙的阴谋,东尼却丝毫没有怜悯,“在这世界上,我有的是勇气和信用。”而这一个巨额的合作项目谈下,法兰克却显得犹豫,而东尼对他只说了一句话:“时机到了,我们要扩张,把目标做大。”
他的眼中是扩张的欲望,抓住机遇就是成功的前提,成功就是走向权力的顶峰,这就是贪婪,也违背了法兰克的原则,而他对法兰克的女人艾薇儿的欲望又违背了另一条原则。第一眼看到艾薇儿是那性感的后背和屁股,从电梯上下来,东尼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而在巴比伦俱乐部里,他和艾薇儿跳舞,艾薇儿嘲笑他:“我不是你宝贝。”而他对曼尼却说:“她喜欢我。”之后在那辆接送她的车上,东尼对艾薇儿说:“我喜欢你。”艾薇儿一句:“我不和下属乱搞。”似乎又回到了原则里,但是东尼从不会放弃,他后来对艾薇儿说:“我也喜欢小孩,加上一个好女人,我会所向无敌,我喜欢你,我要你当我孩子的母亲。”他让艾薇儿考虑,其实就是以咄咄逼人的方式挑战法兰克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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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面煞星》电影海报 |
终于这种挑战变成了冲突,在酒吧里,法兰克派来的杀手暗杀东尼,东尼则凭借着准确的判断,凭借着精准的枪法,杀死了杀手,也知道了法兰克的阴谋,他带着伤痛的身体,和曼尼等人直接闯入了法兰克的房间,枪口对准法兰克的时候,这个威风八面的老大终于跪倒在东尼面前:“给我一次机会,给你一千万,艾薇儿也给你,我消失。”但是乞求没有换来同情,在这个赤裸裸的社会里,在偏执的东尼面前,没有妥协,没有乞求,当然更没有同情,他借曼尼的手杀死了法兰克,又打死了权钱交易的警察梅尔,从此,抛弃了两条原则的东尼成为了新的老大。
从和哥伦比亚毒贩交易的勇敢,到和索沙谈判的果敢,再到杀死法兰克的雄心,当他拥有了权力,拥有了女人,也就拥有了一个世界,“世界属于你”的标语就写在那飞升起来的飞艇上,当这个被征服的世界从高空被俯视的时候,他也成为了权力世界的上帝。但是上升完成最后一步也必定是衰亡的开始,“蒙大拿管理公司”、“吉娜蒙大拿发廊”相继开业,他成为银行的最大客户,那些钱甚至多到数不过来。在这样一个王国里,他开始安装监控设备,不论是哪个角度,也不论在房间何处,监控总是无处不在,当他生活在监视别人的世界里,内心其实已经显得不安,他怕失去,他怕敌人,正是这种缺少安全感的生活使她更加疯狂地走上了偏执之路。
从前是老大的女人,现在是自己作为老大的女人,妻子艾薇儿一直生活在毒品世界里而变成了“毒虫”,当初“我要你当我孩子的母亲”几乎变成了一句空话,她丧失了生育能力,而他则嘲笑指责她,两个人所谓的爱情和婚姻其实演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终于在那个餐厅里,艾薇儿说他是“小西班牙移民富豪”,满嘴都是钱,然后拂袖而去,而醉了的东尼却没有想过自己的错,他反而面对着那些无关的客人,大声叱骂他们:“你们需要我,因而你们说我是坏人,你们只会说谎,掩饰,而我始终在说实话,即使在说谎的时候。”他总是区别于“你们”之外,这种隔绝的方式使他封闭了自己,他骂曼尼是“小股东”,骂这个社会“去你的信任”,他骂政客,骂银行家,骂每一个给自己提意见的人,当他把自己放在“你们”对立面的时候,其实已经变得孤立,当妻子艾薇儿离去,当曼尼离去,在一声“去他妈的”咒骂声中,躺在巨大洗澡池里的东尼是最无助的一个人,那些白色的泡沫像要将他淹没,赤身裸体的他似乎只有自己的身体还跟着他。
“为什么你要破坏你身边的每样东西?”这是母亲对他的指责,从他入狱到释放,母亲几乎都以拒绝的方式面对他,她不需要他的臭钱,不想要他的可怜,当然更看不起他的跋扈,只有妹妹吉娜才是他最爱的人,“你是我的至亲,永远都是。”吉娜这样对他说,这或者是他感到最温暖的一句话,但是偏执又让他一次次伤害吉娜,在舞厅里他看到吉娜和男人跳舞,甚至进入了卫生间,他闯入进去打跑了那个男人,却换来吉娜的质问:“我不是小孩了,为什么还要管我?”其实,东尼对吉娜的感情是复杂的,他希望保护她,给她最好的生活,但是又怕他离开自己,所以对于她身边的男人都一概拒绝,甚至敌视,包括最好的兄弟曼尼,当曼尼最后和吉娜结婚,东尼却带着枪闯了进去,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在门口打死了曼尼,这是他和吉娜结婚的第二天,却被自己的哥哥和兄弟杀死,而吉娜在见证了死亡之后,拿着枪对准了东尼:“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不能忍受别的男人拥有我,我现在是你的了。”最后吉娜没有向他开枪,索沙的杀手们却从背后杀死了吉娜,面对自己最爱的妹妹,东尼终于现出了一丝悔恨,“别生气,我爱曼尼,也爱你。”他为她擦去血迹,他抱着她,他和她说话,但是在鲜血和死亡面前,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这是一种畸形的占有和支配,没有人可以分享这种情感,所以东尼的偏执只会选择这条路,但是在这个暴戾的性格之外,东尼也具有人性的一面,当索沙要求他合作以消除欠税带来的牢狱之灾,他第一次无奈地妥协了,而合作的条件是杀死那个内政部的官员。当他们跟踪官员的车辆,准备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实施爆炸的时候,东尼却看见官员中途接走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本来答应只要杀死那个官员,但现在车上多了女人和孩子,东尼开始犹豫,开始质疑,“我不杀女人和孩子。”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人性最后的底线,但是索沙的手下亚伯特却按照计划,正准备按下爆炸按钮,终于东尼在劝说无用的情况下打死了亚伯特。让女人和孩子走开,在他看来这是男人间的战争,其中是对于弱者潜意识里的保护情结,也有对于自我世界的偏执构想——每个人都是敌人,每个人都是危险的。
所以曼尼被自己杀死,艾薇儿消失,吉娜是在索沙的枪口下,而自己也在高高在上的世界里看见了一个人的孤独,当曼尼和吉娜死去,东尼唯一显出懊悔,这是最后一丝感情失去时的无助,而这种无助正是自己的宿命——东尼甚至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宿命,他以为一个人可以掌控全局,以为一个人可以征服世界,以为一个人可以杀死敌人,甚至以为一个人从不会死去,“我还没有倒下”便是最疯狂地与子弹、暴力、权力和虚妄对抗,而当更致命的子弹从索沙的枪口下射出,他甚至连背后杀死他的敌人都没有机会看见,而倒在水池里,他的面前就只剩下淹没自己的水,身后的敌人,身后的监控,身后的圆球,身后闪烁的“THE WORLD IS YOURS”,永远在看不见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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