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26 《孩子》:只有一辆空空的婴儿车
放在租来敞篷车里的婴儿车,让出生9天的吉米睡着的婴儿车,推行在街上去登记的婴儿车,当这一辆婴儿车出现在布鲁诺生活里的时候,他像一个父亲,可是仅仅是像,当他从那间隐秘的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婴儿车其实变成了一个空洞的象征,里面没有婴儿,没有了让自己成为父亲的婴儿,也就意味着布鲁诺抽离了女友索尼亚和这个陌生的孩子赋予他的父亲角色,当他推着婴儿车穿过街道,上下公交车,甚至追随和他分手的索尼亚的时候,他也在一种交易之后返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身份属性:一个街头小混混,一个小偷,一个自己还没长大的孩子。
20岁的布鲁诺总是抽着烟,混迹在街头,穿着的那件已经破旧外套里,也总是藏着和同伙偷来的录像机、皮夹,然后把这些东西卖掉,维持自己的生活。所以从社会学角度来说,布鲁诺是游离于社会之外的,不仅是边缘人,而且在合法社会的反面,对于他来说,几乎不存在生活的目标和理想,在得过且过的日子里被剥离了一种负责的态度。而对于女友索尼亚来说,几乎也是相同的生活状态,她没有工作,平日里只能靠微薄的救济津贴度日,在她怀孕期间,依靠政府的政策过了一段温饱的生活,但是当孩子降生之后,生活又陷入到困境里。
| 导演: 让-皮埃尔·达内 / 吕克·达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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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对于他们来说,生活的唯一乐趣是彼此爱着对方,在布鲁诺用偷来的东西换来的钱租到一辆敞篷车的时候,他们也是像孩子一样在车上开玩笑,或者下车之后打闹在一起,生活完全是无忧无虑的。而在孩子出生之后,布鲁诺还用200欧元的价格买了一件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外套给索尼亚,穿着情侣装的他们就是靠这最单纯的爱情维系在一起。但是爱情有了结晶,一个孩子的降生,对于他们来说,是那种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的生活的终结,而这种终结赋予了他们新的角色:父母。
应该说,索尼亚经历了孩子生产,对于这个爱哭的婴儿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感情,她抱着他为他换尿布,给他买奶粉,看见布鲁诺的时候,要和他分享一种拥有孩子的快乐,“看看孩子像你。”她让布鲁诺摸她得到肚子,然后依靠在他的身上,享受着三个人在一起宛如一个美满家庭的快乐。作为母亲,她告诉布鲁诺要给孩子登记,要给他取一个父性,而当她听到孩子被别人领养之后,几乎是昏厥在布鲁诺的身边,而当她被送往医院之后,还报了案控诉布鲁诺卖掉了婴儿,所以即使最后婴儿又被布鲁诺抱了回来,她对他的失望,宁可牺牲两个人的感情,也把他赶出了那间房子,“撒谎,你又撒谎。”在索尼亚的怒斥声中,良心受到谴责的布鲁诺可怜兮兮地回到:“索尼娅,我需要一点钱。我很饿。真的,我很饿。从门底下塞给我好吗?我会还给你的。你听到了吗?索尼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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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电影海报 |
他把“我爱你”当成了化解一切问题的办法,但是即使他抱住了索尼亚的脚,在索尼亚跟前求饶,也依旧换不来索尼亚的宽恕。所以两个人的爱情受到冲击,完全是两个人对婴儿的不同态度。“他周五凌晨一点出生,没有给我很多痛苦。”索尼亚告诉布鲁诺,但是对于这个几乎是陌生的婴儿,布鲁诺似乎从来没有投入过感情,当索尼亚叫他抱抱孩子的时候,他没有深情地看他,没有问及生产时的种种细节,当然也没有用父亲特有的方式抱起他。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完全在自己世界之外的生命,甚至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物品,即使他在政府登记时在父亲那一栏里写下了名字,但是当“父亲”完全建立在空空的婴儿车里,也就完全抹杀了亲情、血缘等一切关系。
因为不具有感情因素,因为不重视生命,因为只是视为物品,所以当他手头又缺钱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孩子当成了商品,而“父亲”也就变成了一个买卖人。趁着索尼亚排队的间隙,他一个人推着婴儿车穿过街道,坐上公交车,远远离开母亲,也离开了自己被赋予的父亲角色,终于把孩子以“被领养”的方式换来了那一叠钞票。他将吉米从婴儿车上抱起,走上那个阴暗的楼梯,然后把孩子放在自己铺在地板上的外套里,然后单线和交易人联系,最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将自己和索尼亚的骨肉卖给了人贩子。
这是第一次抱起孩子,但是完全没有感情,就想拿着一件商品,卖掉了9天的孩子,对于布鲁诺来说,就是得到了继续生活下去的资本,但是当生命被物化为一件商品,对于索尼亚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她昏厥,她愤怒,她起诉,把布鲁诺又推向了对立面,“让我们感兴趣的就是看他怎样能够建立起和这个孩子的关系。开始的时候,他甚至都看不到这一点。完全如此。我们要提出的问题就是:桑妮娅深厚的爱足以让他意识到孩子的存在吗?我们认为答案是否定的,爱情的力量还远远不够。”吕克·达登说。所以丧失了人性的布鲁诺为了唤回和索尼亚的感情,又冒险将孩子买了回来,当他第二次抱起婴儿的时候,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父亲角色的回归,甚至也变成了获得索尼亚原谅的商品。所以布鲁诺两次怀抱孩子,都丧失了一个父亲的意义,而且在这个卖出买进的过程中,他又陷入到中介的利益链条里,双倍付出,最终只有一半的价格,所以他们成了布鲁诺的债主。被逼的布鲁诺终于要把那空空的婴儿车也卖掉,从婴儿从婴儿车上被抱走之后,这辆婴儿车其实已经失去了意义,在街道上推行对于布鲁诺来说,只是一个空洞的符号,而这个空洞的符号也将他父亲的身份也完全抽空。所以卖掉婴儿车,是彻底将感情和人性变成了商品,彻底沦落在道德的最低处。
350欧元的婴儿车转手到只有65欧元,花费220欧元给索尼娅的外套最后以1元几乎相送的方式变卖,虽然都是具体到数字的价格,但是折价的方式无非将和孩子的感情、和索尼亚的感情都贬低了,而且他用获得的钱继续走进赌场,到最后被逼债的中介拿去,只剩下空空的口袋,只剩下流浪街头的现实,只留下一切归零的生活。而实际上,布鲁诺和婴儿之间依靠空空的婴儿车维系关系,使得他看起来像一个父亲,是一个巨大的讽刺,而在布鲁诺的生活中,这种讽刺是有延续性的。当索尼亚报案警察调查的时候,布鲁诺撒谎说孩子是被别人偷走的,而那天下午他说是在自己的母亲家。这是一个谎言,所以他要亲自去找母亲告诉他如何和警察交代,但是在母子对话的时候,他们之间也几乎以一种陌生的关系交流,母亲很简单地答应布鲁诺在警察面前撒谎,之后关上了门留下布鲁诺在夜晚的街头。母子之间没有拥抱,没有关心,她没有问及他的生活,他也从不关心她的一切,形同陌路是一种冷漠,而正是这种亲情的冷淡让布鲁诺也成为一个冷漠的人。
母亲和布鲁诺,布鲁诺和婴儿,像是同样链条中的不同环节,家族的延续性使得母子、父子的感情变得空洞,而当布鲁诺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女友,失去了金钱,他只能走投无路去街头抢劫。这是一种身份的回归,不再有空空的婴儿车,不再有租来的敞篷车,他们只有一辆借来的摩托车,而快速的摩托车只是作案的一个工具而已。在这种作案化的生活里,他依然回到了小混混、小偷和流浪汉的生活里,而命运依然回到了非法、危险的世界。抢走妇人的包,没能给他们带来生活的转折,反而陷入到另一种困境——他们在冷水里躲避追踪者,在冷天差点被冻死,同伙被警察带回警局失去了自由之身,而终于逃脱了追捕的布鲁诺其实根本无法逃避命运,没有钱,没有住处,没有女友,当然更没有孩子——他像一个没有依靠的孩子,推着再也无法骑行的摩托车,孤独而绝望地走在街上。
而最后,当他走进警察局将摩托车的钥匙给了同伙,面对警察的提问,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是我做的,我是领头。”回归身份,就是面对现实,面对命运,就是承担责任,解救同伴,而这样的举动对于布鲁诺来说,也预示着长大的开始。最后在监狱里,布鲁诺终于看见了前来探望的索尼亚,终于问起了那个曾被自己卖掉的孩子的情况,“吉米,他很好。”也终于像一个父亲,他握住索尼亚的手,然后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而索尼亚在她的哭泣声里,也开始完全原谅了他,他们抱头痛哭在一起。在最后的温馨里,他们像一对生死与共的恋人,像一对开始承担责任的父母,但更像开始长大成人的孩子——婴儿车里空空如也,他们需要告别象征,告别符号,告别被物质架空的现实,“我们都是孩子,每个人在电影里都是一个孩子。”达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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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谁在重叠而切割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