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25《我牙齿的故事》:谁会出高价买下我?

梦露的牙齿,
我给你留在这里了,
可不管怎样,
它们都是赝品。
    ——《书六 省略故事》

第181页开始的图,是实景拍摄的照片,是作为工具的地图:它们是果汁厂工人停车棚里倒挂着的自行车,是迪士尼乐园街的场景,是“俄克拉何马-范·戴克拍卖行”的外景,是关着门的“猫头鹰”的武器维修铺,是停着车的小酒馆……它们都是真实的,都是具体的,但是当这些照片被署上“哈维尔·里维罗和狗子”的名字,是不是还是实景的再现——照片有作者,还是真实的,只不过变成了作品;当照片下面引用了句子,是不是还是真实的展现——是文字注解了照片扩展了图片意义?还是照片结合文字产生了间离效果?

彩色,方形,照片呈现了色彩和规格,它们又和“我”有关:一个名叫古斯塔沃·桑切斯·桑切斯的拍卖师,也被亲切地叫做“高速路”,“在世界上所有站在台后高声吆喝的拍卖师里,我,是最棒的。”图一的自行车是我偷来的那辆自行车,图二的迪士尼乐园是我和佛拉金在一起的那个地方,拍卖行是我拍卖收藏品的场所,图八“夜之谜”的店是我经营夜间模仿秀生意的地方……当照片对应“我”的经历,对应“我牙齿的故事”,它们是真实还是虚构?或者说是照片印证了我故事的真实性?还是虚构的故事解构了照片存在的意义?

拍摄者、引用的句子、我的故事,都是属于照片解读的不同维度,而当历史、文学名人的句子出现在那里的时候,其实它以寓意的方式将这个“省略故事”重新置于艺术的再建过程中。“当我每每看到骑自行车的成年人时,我会重拾对人类的信心。”H.G.威尔斯的这句话和偷来的自行车无关,它只是具有对抗成年人符号的意义;“迪士尼乐园之所以将自己包装成幻想中的国度,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乐园之外的世界是真实的。““恐怖分子”让·鲍德里亚的这句话真实揭露了商业迪士尼对真实生活的掩盖;“原创性其实不过是明智的模仿,最具原创性的作家从别人的作品中借来灵感。“伏尔泰的这句话是对于“夜之谜”模仿生活的肯定,还有鲁文·达里奥、豪尔赫·伊瓦古恩戈伊蒂亚、夏尔·波德莱尔、清少纳言、何塞·玛丽亚·拿破仑的那些句子,都把照片、作者,甚至我的故事带向多元的世界,那么,我之真实是不是仅仅只是一个寓言?

第194页的图十也许是揭示这个疑问最后的线索,在佛拉金写“我牙齿的故事”里,这是一个我最后死去的汽车旅馆,名为“莫雷洛斯别墅”,旁边就是夜间模仿秀店,在佛拉金的文本里,高速路在主持完一场绝妙无比的寓言法拍卖会后,死于突发性心脏病,“去世时,他身边陪伴着三位美丽的妇人。”但是在图十里,根本没有那幢别墅,根本没有旁边的模仿秀店,也没有拍卖会,当然更没有身边的三个美丽妇人,也没有最后露出真面目的古斯塔沃·桑切斯·桑切斯,也就是说,我最后的死亡在真实的照片里却是缺失的——照片下面引用的句子来自何塞·玛丽亚·拿破仑:“当你离开时,请什么都不要带走。”

没有三个美丽少妇,没有死亡地点的真实展示,没有我的真面目,也就意味着当生命离开时,什么都没有带走——连同我写给儿子悉达多的那张便条的注解一样,哪里有什么梦露的牙齿,哪里有什么名贵的收藏品,那里有父亲给儿子的遗嘱,“它们都是赝品”——连同我拍卖生涯的那些谎言,连同被冠以世界各地的名人收藏品,连同它们在“夸张故事”里和各种名人有关的符号,连同“迂回故事”里和“古斯塔沃”这个名字有关的各种人物,连同“寓言故事”里各种艺术品,以及这些“省略故事”里和我有关的各种真实场景照片,其实都是“赝品”,而当一切剔除了夸张、迂回、寓言、比喻和省略性质,最终在死亡的意义上又回归到了唯一的本质:图十就是一条高速路,仿造的恐龙在那里,但是没有人,回归“高速路”,却是没有人的高速路,却是我被命名之外的高速路。

“我和狗子一起将他的骨灰撒到安全岛上的玻璃纤维恐龙脚下。撒骨灰之地位于帕丘卡,美丽的风城帕丘卡。”帕丘卡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死亡而回归故里,终点走向了起点,便是最真实的人生故事,便是在迂回中回到了本质。我牙齿的故事,是我说起自己牙齿的故事,也是佛拉金写下“我牙齿的故事”,也许在我之主体脱离了作者的身份之后,我才是真实的,它上面不再有艺术的面目,不再有名声的定义,不再有爱情的缠绵,不再有虚构和夸张,“在这几个月里,我投身于写作,并且基于每天早上他口述的故事为他抄录牙齿自传。”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写作了“我牙齿的故事”是让“我”回到了自身,回到了真实,回到了本质。

编号:C57·2180723·1489
作者:瓦莱里娅·路易塞利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8年01月第1版
定价:36.00元亚马逊33.50元
ISBN:9787208146068
页数:210页

但是在这个故事最后返回死亡意义之后的“高速路”这个迂回过程中,的确被覆盖了太多。一个故事其实只需要开端、中间和结尾,对应着人的出生、经历和死亡,但是,“就像是我的一位朋友所说的那样,故事剩下的部分是文学,有比喻、夸张、省略、寓言和迂回。”故事变成了文学,里面的夸张、比喻、迂回、寓言和省略,直接破坏了故事的真实性,也解构了人的本质,在文学意义上,最后是“耻辱、死亡,也许最终还会有身后名”,但是残酷的是,我也成为文学的一部分,“但到时候肯定轮不到我以第一人称来作何评论。”我也不存在了,我成了他,成了“我牙齿的故事”里的主人公,成了被名声、金钱和艺术之名覆盖下的人物,成了有着梦露牙齿发财的迷恋者,而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即使幸福满足、惹人嫉妒,也是如梦露的牙齿一样,成为了没有任何意义的赝品。

如果用开端、中间和结尾来组成我牙齿的故事,大致可以简单表述如下:我在美丽的风城帕丘卡出生,出生是因为“先天性出龈乳牙”而长出四颗乳牙;八岁长出了新牙,“每颗都有铲子那么宽”;二十一岁时,在果汁厂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在那里干了十八年零三个月;后来升职学习课程,遇到了“小瘦子”,结婚,在墨西哥的发生地震那年生下了儿子悉达多;后来命运使然读到了写作赚钱可以换新牙齿的文章,于是我开始成为拍卖师,拥有了属于我的梦露的牙齿,再之后遇到了佛拉金,一个一直想要成为作家的人,于是我让他写我牙齿的故事——直到最后死去。当我的一切故事都和牙齿有关,是不是已经埋下了伏笔?当我期望用写作来换牙齿的时候,是不是我进入了寓言故事?

瓦莱里娅·路易塞利:取消价值和权威的游戏

实际上,牙齿是我一生的宿命,也是我难以挣脱的象征,正因为在牙齿的故事里,各种比喻、夸张、省略、寓言和迂回将我真实的一切都解构了。四颗乳牙是一种天生的存在,就像护士所说,“桑切斯先生,遗传这门科学,背后充满了神灵。”因为父亲有咬手指甲的习惯,咬手指甲必须用牙齿,所以我既在神灵意义上继承了父亲的不良习性,而且父亲的指甲也成为我最初的收藏品;乳牙换成了新牙,是生命的一次更新,但是这更新的关键时刻,我看到的却是我第一个好友蓝和电台主持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翻云覆雨;成为保安,学习舞蹈,认识小瘦子,“歌曲结束了,小瘦子美成了一朵花,而我却凋谢了。半裸的我杵在文哲系木地板舞台上,睾丸缩成了两只小蝌蚪。”一种婚姻出现我男性符号缺失,那个悉达多的儿子当然会在地震同一天出生;而我走上拍卖师的道路,只是因为看到了某位作家将所有牙齿更新的消息,一本书可以更新牙齿,那么这些充满神灵意义却荒诞的牙齿故事是不是也可以被更新,“命运在我眼前豁然开朗。”

而在拍卖过程中,这种荒诞的文学故事更无遮无拦地上演,师傅教我的是四种拍卖方式:环形迂回式、椭圆形省略式、抛物线比喻式、双曲线夸张式,而我研究出了第五种方式:“寓言法”——“寓言法的离心率£为无穷,且不取决于任何变数。”我要成为最棒的拍卖师,就是开辟了关于拍卖的文学手段:“历史上所有的拍卖师,无论他口吐数字时有多么巧舌如簧,无论他如何善于将实物价和买家情感价玩弄于股掌,都不懂得如何正确地描绘手中的拍卖物。”可以夸张,那些被拍卖的牙齿不再是简单的牙齿,它们是柏拉图的牙齿,圣奥古斯丁的牙齿、蒙田的牙齿、卢梭的牙齿,博尔赫斯的牙齿,文学大师的牙齿,牙齿里的文学大师,虽然这些牙齿的拍卖成交价并不高,但是在我的“夸张故事”里,书写了一段新的传奇。

“和指定的所指物相对应的符号却不止一个。”引用戈特洛布·弗雷格的这段话,其实指出了符号的多义性,正是不止一个的对应物,使得它脱离了真相,而且具有某种合法性。而在“比喻故事”里,引用索尔·克里普克的话说,“如果这个物体不论处于何处,指示词都指向它,那么可以说,此指示词严格地指向某一特定物体。”但是这种特定性在我的勃起变成疲软之后,丧失了意义,“刚才令我动弹不得的勃起的阳具现在已经完全疲软,阻止不了我了。”这是功能的丧失,也是关于性、婚姻、儿子等意义的解构,特定意义也就不存在了。而在“迂回故事”里,我在拍卖中则解构了“名字”,那时候我和佛拉金已经认识,我告诉他拍卖名字的方式:“很简单。拿我自己的名字做个比方,我收集‘古斯塔沃’这个名字,然后把它们拍卖掉。这一系列故事由绕圈子的谜语组成,因此被称为‘古斯塔沃环形迂回故事’,类似于斯塔提乌斯的谜语。”“古斯塔沃”是我,也是那个杀害学生的墨西哥总统,也是作家胖子,也是传教士,也是犹太人,也是象征主义画家,一个名字可以有不同的人物,拍卖名字就变成了消费名字,而最终在迂回中,名字本身的意义也消解了。

拍卖名字只是对于名字的合理消费,是命名意义的消失,而在“寓言故事”里,甚至名字的符号意义也不存在,“名字是一种特殊的词汇,如此特殊以至于有些人认为它们根本不属于语言。”那时佛拉金已经开始写作我的传记,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家里失窃,那些藏品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重新找回收藏品,我用了“埃卡特佩克寓言故事”的点子,“在这一系列中,通过讲述社区人物的故事,我们将回收所有昨夜被我们揽入囊中的艺术品。创作这些作品的艺术家们的名称将被提及,他们的贡献将获得肯定。我们可没那么恬不知耻。”但是他们的艺术作品却只是一种和动物有关的寓言,道格·桑切切斯·阿提肯的作品中,马都精神抑郁;奥拉维尔·桑切斯·埃利亚松的作品里,那只兔子被剥了皮,配以迷迭香、月桂叶和白葡萄酒烹饪;菲茨利·桑切斯·魏斯的作品中是穿连体服的田鼠——艺术在何处?侏儒一个叫果戈里,一个叫普希金,还有一个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却是对花粉过敏的巴勃罗·杜瓦特——不仅艺术不存在,连和他们有关的艺术家都被解构了。

拍卖牙齿,拍卖名字,拍卖作品,实际上是消解历史,消解命名,消解艺术,实际上是破坏符号那种所指和能指的关系,破坏被人为赋予的意义,而为了换一口牙齿的故事呢?我是不是有自己的历史,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作品,在这个过程中,是不是也一起消解了?“省略故事”便从我的叙述变成了佛拉金的叙述,于是我变成了虚无的镜中之物,“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像是一只深褐色的母鸡,咯咯叫了起来。”那个最终极的命题“谁会出高价买下我?”便也缺少了意义:儿子悉达多不存在?梦露的牙齿是赝品?最后的拍卖只是寓言?

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人的牙齿,其实当所有的东西都被赋予故事意义的时候,它本身就是一种虚构,本身就成为命名后的作品,所以回归真实就是取消命名,取消寓言,取消夸张,取消意义,胡里奥·科塔萨尔只不过是那只金刚鹦鹉,乌纳穆诺只不过是迷恋偷情、为人龌龊的电台主播,富恩特斯只不过是卖意大利领带的售货员——在没有经典、没有作品的名字背后,是一条通往故乡的高速路,“当你离开时,请什么都不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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