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8《天师捉妖》:不好意思,您的獠牙在我的脖子上
冰天雪地中,阿布莱西尤斯教授驾着马车,带着唯一的门徒艾尔弗雷德和从吸血鬼城堡里解救出来的萨拉,逃离了吸血鬼的围追,这仿佛是最后的大团圆结局,但是鬼魅的气息却和这寒冷的天气一样,让人觉得颤栗:坐在后座的艾尔弗雷德搂着爱着的萨拉,然后吻向了她,而萨拉却在黑影中露出了獠牙,她猛地扑向了艾尔弗雷德的脖子,没有惊叫,没有挣扎,惊悚的一幕便在无声无息中结束了——最后一句旁白:“阿布莱西尤斯带回了吸血鬼,最终蔓延到了世界各地。”
不是终结,是吸血鬼侵袭人类故事的开端,以爱情的名义,夹杂着欣喜和痛苦,仿佛是人鬼情未了的一种阐述。但这一切都发生在阿布莱西尤斯的身后,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出现在镜子里的萨拉是吸血鬼,当然在驾驶马车的时候,匆忙逃离的他也没有再回头看见发生的一切,隐藏在背后的人鬼情未了就是一个不被看见的传奇,而阿布莱西尤斯孤绝的存在,隔离了吸血鬼故事的存在,就如影片本身,仅仅变成了一种戏剧演出。
这是1967年的电影,罗曼·波兰斯基执导这部电影似乎只想来一次自我风格的转型,他曾在回忆录中描述道:“我曾多次考虑与热拉尔编写一个关于吸血鬼的讽刺滑稽的电影剧本,每回我们在巴黎观看恐怖影片,都会注意到观众含泪而笑。为什么这次不能拍一部具有喜剧性的影片呢?”这样的疑问当然变成了他的一种探索,甚至一个目的,但是当吸血鬼的故事和喜剧结合在一起,本身就注定了一种矛盾性:它应该是惊悚的,却是让人发笑的;它应该给人体验恐惧感,却让人含泪而笑。一种是主题的表达,一种是风格的追求,两者本身相异在不同的影像世界里,而当罗曼·波兰斯基将它们糅合在一起,也许正像独自驾车不管身后事的阿布莱西尤斯一样,变成一种被隔绝的存在。
电影的英文名:The Fearless Vampire Killer,or Pardon me, But your teeth are in my neck,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胆小的吸血鬼猎人,另一部分则是:不好意思,您的獠牙在我的脖子上。前者正好是为了营造惊悚效果的恐怖片节奏,而后者却在对话中将这种惊悚性解构了,仿佛在商量,而那獠牙也不是为了戏谑,就如一只手放在爱人的身上一样,充满了趣味和温馨感。所以地方罗曼·波兰斯基想要把一个喜剧装进吸血鬼故事里的时候,这种前后分开的片名就成为整部电影的结构。
“天师”阿布莱西尤斯自然应该属于整个电影的前半部分,他似乎一直独立在獠牙式的爱情里,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职业,人称“疯子”,他拥有渊博的鬼怪知识,丰富的捉妖经验,以及勇敢果断的实战能力,也正是他的这些品质,在这场捉妖行动中他能辨析人妖区别,能夜闯吸血鬼城堡,能带领门徒艾尔弗雷德和萨拉逃离吸血鬼的围堵,但是,最后正是因为他的孤绝,不考虑周围的环境变化,甚至不怀疑萨拉的可能身份,竟然酿成了对于人类的一场灾难:让吸血鬼遍布世界。
导演: 罗曼·波兰斯基 |
似乎,阿布莱西尤斯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捉妖,但是他明显受制于某种工具论,捉妖包里的锥子和锤子是他唯一的工具,只要在“左边第七根和第八根肋骨之间插进去”,才可以镇住吸血鬼。但是这个捉妖工具几乎没有派上任何用处,当旅店的老板犹内为了找寻被吸血鬼带走的女儿萨拉而被吸血鬼杀死,阿布莱西尤斯就想用这一方法镇住他,锥子是插了进去,但是犹内却还是活了过来;而当他们师徒冒险深夜进入城堡,发现了墓地里的秘密,便开使用这独门武器,但是艾尔弗雷德显然无法完成这个任务,他拿出了锥子和锤子,却在颤抖中根本无法用力,而身体被堵在窗户里的阿布莱西尤斯进退不得,只能在远处指导他,这种指导和实践之间的分离,使得捉妖行动最后无功而返,而当艾尔弗雷德再次从屋顶过来解救阿布莱西尤斯的时候,不小心把整个捉妖包都弄丢了。
捉妖包不在了,何来捉妖?当这一任务被悬置,其实对于阿布莱西尤斯来说,自动变成了另一个任务,那就是检验理论的正确性。“他们不会留下影像,在镜子里看不到他们……”这句话几乎成了金科玉律,在城堡里,艾尔弗雷德就是在镜子中看不到坐在身边的赫尔伯特,所以他知道这就是吸血鬼,“我现在知道,那些理论是正确的。”阿布莱西尤斯捉妖的一切目的似乎只为了印证这句话,所以那个具有实战意义的捉妖包丢失,也不会变成大事,当艾尔弗雷德在镜子里验证了这个结论,他们离开城堡也便完成了任务。
但其实,这句话本身的意义也是存疑的,赫尔伯特的身体没有出现在进镜子里,所以他是吸血鬼,但是当那场盛大舞会举行的时候,最后大家走到镜子前,在镜子里出现的不只是阿布莱西尤斯和艾尔弗雷德,还有萨拉,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他们相信萨拉不是吸血鬼,所以会冒着危险将她从吸血鬼城堡里救出来,阿布莱西尤斯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艾尔弗雷德是为了自己的爱情,但是最后,“不好意思,您的獠牙在我的脖子上”似乎又解构了刚才镜中的影像,解构了理论。
《天师捉妖》电影海报 |
没有了捉妖包,理论又出现了谬误,其实阿布莱西尤斯的捉妖行动根本没有达到实际效果,那么他前来捉妖的目的是什么?似乎罗曼·波兰斯基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到来只不过展现了吸血鬼世界,包括旅店里萨拉被掳走,包括犹内成为吸血鬼,包括城堡里的各类吸血鬼,以及他们白天消失晚上从墓地里出来的生活,都在罗曼·波兰斯基的镜头前展示。或许,在某种意义上,阿布莱西尤斯深入吸血鬼世界,还可以为他关于蝙蝠的作品寻找实际的素材,在第一本书里他写道了蝙蝠的冬眠,而在正在写作的第二本书里,他试图找到蝙蝠即使不看见也能绕过障碍物的答案,在这个寻找过程中,吸血鬼科罗洛克倒是帮了他很多忙,他们白天休息晚上出来,就像蝙蝠一样,而蝙蝠在飞翔中能绕过障碍物的特殊技能也成为科罗洛克想要探讨的课题,最后阿布莱西尤斯在解救萨拉的时候,在通道里就发现了蝙蝠标本,这似乎为他的研究开辟了一条道路。
只是为了验证理论,只是为了寻找蝙蝠,那还称什么捉妖?的确,在整个故事里,根本没有惊心动魄的捉妖经历,当然也没有给人以惊悚的感觉,所以在这样一种偏离主题的叙事中,一切都不再具有逻辑性:阿布莱西尤斯闯入吸血鬼世界,为什么科罗洛克不将他直接杀死?还待以宾客之礼?阿布莱西尤斯发现屋顶的那门炮,用木板点燃了也发射了,但是好像只是发射了一下根本没有什么作用。那个做棺材的怪人库卡奥到底是人还是吸血鬼?科罗洛克有个儿子叫赫尔伯特,他之存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罗曼·波兰斯基的目的具有唯一性:就是展现它的喜剧性,的确,从一开始将米高梅影业公司的片头从狮子更换为吸血鬼,便是戏谑的开始,在电影里,不管是人物造型,还是情节发展,都充满了意外,都变得夸张,所以在喜剧元素的营造上,罗曼·波兰斯基的确达到了目的,但是这个目的只是形式上的,甚至只是粗浅的,似乎无逻辑性的剧情都在围绕着喜剧效果而展开:那个捉妖包滑落在雪地里,是不是很让人发笑?艾尔弗雷德胆小不敢将锥子插进吸血鬼的身体,是不是很夸张?包括最后解救出来的萨拉原来是吸血鬼,她一下子咬住了艾尔弗雷德的脖子,在阿布莱西尤斯驾车的对比中,也具有一种反差的趣味。
所以阿布莱西尤斯是隔离在捉妖行动之外,捉妖行动又隔离在电影之外,如此说来,罗曼·波兰斯基似乎只想用艾尔弗雷德和萨拉相爱的复线让观众体会一种泪中带笑的效果,的确,艾尔弗雷德从进入旅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爱洗澡的女人,当她被科罗洛克抓走,他的所有目的就是为了拯救爱人,所以城堡之性从捉妖变成了寻找爱人,在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找到了萨拉,终于在镜子中看见了萨拉,也终于在逃离城堡中相拥相吻,“亲爱的萨拉,想象一下吧,外面的世界,温暖的威尼斯,游船,太阳,海,光,生命,我们的爱情。想想吧。想想吧。”只是,这个爱情也注定是人鬼之间的奇异之恋,“您的獠牙在我的脖子上”时应该礼貌地说声“对不起”。
但这只是电影世界里的友善,当杀人的獠牙咬住了脖子,谁还能从中挣脱出来,唯一的结局是:最终蔓延到了全世界。最后的结局,却是一个开始,它似乎溢出了电影,突破了舞台,在现实中变成了真正恐怖的存在:1968年8月9日,罗曼·波兰斯基的妻子莎伦与朋友被曼森家族残忍的谋杀在洛杉矶的家中——此时这部电影正在上映,莎伦就是电影中萨拉的扮演者,波兰斯基则是艾尔弗雷德的扮演者,而且他们就是在这部电影中擦出了爱的火花,当曼森家族残忍杀害莎伦的时候,她的肚子里已经怀有他们的孩子。
在电影中,萨伦和波兰斯基上演了“獠牙在我的脖子上”的人鬼之恋,而在现实里,萨伦却留下了波兰斯基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死亡之吻,吸血鬼蔓延到了世界各地,恶魔露出了真正的獠牙,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含泪而笑的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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