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08《十诫·第四诫》:一角的欲望残存着
最后,安卡拿出了信,一封在她口中是“原件”的信,然后点燃,在纸张慢慢化为灰烬中,她甩掉了火焰,信只留下了最后一个角,打开,她念道:“亲爱的女儿,我想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麦克……不是……”一封重要的信,一封母亲生前留给安卡的信,在火光中变成灰烬,却又留下一个残存的角,残存的角里又露出几个关键词,安卡游荡着麦克的面读出来……这是一种对证据的毁灭?还是以乌龙的方式保留最后的希望?
一个只留下一只角的信件,似乎承载着这个故事所有的疑点:烧掉是一种决心,最后的拯救却又像是对决心的怀疑,而面对信件的两个人,安卡和麦克,也在这种犹豫和否定中进入到了关于伦理的游戏世界。基耶斯洛夫斯基《十诫》中的第四诫,片名为“孝敬父母”,无疑指向了子女和父母的伦理关系中,“孝敬父母”是一种正常的关系,而当成为一种“诫”,必定是对于非伦理关系的警示,这种非伦理关系就是一种乱伦:女儿安卡爱上了父亲麦克,或者父亲麦克爱上了女儿安卡,乱伦之发生,是对父女关系的突破,所以在诫的世界里,需要烧掉那封信,让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留下那关键的一角,是不是又变成了一种阴谋论?
在最后所做的决定中,疑问并不仅仅在于为什么那封信最后没有完全烧毁,另一个疑问是:为什么安卡在拿出那封信的时候,强调这是“原件”?答案似乎是很明确的,因为只有将原件烧毁,那么母亲所要揭露的“重要的”真相就永远是一个谜,因为安卡在这天叫住出门的麦克时说:“我骗你的,我根本没有看那封信,那些话都是我自己编造的。”她叫住麦克时喊出的是“爸爸”;同样,当她问麦克,是不是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麦克也说没有看过。既然安卡没有拆开信,麦克也没有看过信,那么最后将那封信烧掉,意味着关于伦理之外的故事也没有发生,那么女儿还是女儿,父亲还是父亲,相安无事,就像以前一样,于是,“孝敬父母”也便成为了最理想的生活状态。
但是这像是一种虚构,安卡说要烧掉原件,这无疑传达了一个信息:还有复制品,因为如果只有这一封信,就不可能出现所谓的原件和复制品,当原件被烧,那么安卡保留着复制品又有什么用处?的确,信不只是一封,当麦克出差的时候,安卡拿出了这封信,走到树林是时还用剪刀对准了信封的口子,但是当那个划独木舟的人经过她身边,安卡手上的剪刀掉了下来——在基耶斯洛夫斯基显性的镜头里,安卡的确没有拆过这封信,她在飞机场迎接麦克回来时背出了信里的内容,可能真的是自己编造的那段话,“迈克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是后来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镜头又解构了这种猜测,因为她开始模仿信封的笔迹,“给我的女儿安卡”,这是信封上母亲写下的字,虽然镜头也没有描述安卡对信件正文的摹写,但是既然安卡模仿了信封的笔记,那么她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复制信件的内容。
导演: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
原件之外有了复制品,或者安卡烧掉的真的是原件,或者她所说的原件根本就是复写的那封信——这里的一个可能是,安卡的确摹写了原件的笔记,但是只是写了信封,而复写的那封信根本不是原件上的内容,而是自己编造的内容,也就是说,原件所要讲述的是另外重要的是,而不是“麦克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只有那封安卡伪造的信件是这个内容,那么当她在麦克面前烧掉了原件,也就意味着她保存着自己伪造的信件,而伪造的信件所揭示的是他们不是父女关系的真相,安卡保存这封信并让其成为自己的秘密,就是为了保留和麦克那种伦理之外的欲望关系,但是,她这样做,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想法,麦克会默认这一种不正场关系吗?
实际上,无论是所谓的原件还是新写的信件,无论是要烧掉原件却留出了一个角,安卡和麦克非正常的关系是确定的,只不过在这个可能突破伦理的关系面前,他们所要作出的选择。当安卡看到这封信,当她用剪刀想要拆开信,当她模仿笔迹复写这封信,当她最后烧毁却留下一个角,都是安卡面对这段非正常关系的矛盾状态:是和麦克继续保持父女关系,还是遵从内心的想法成为情侣?这种矛盾也在麦克身上,同样的疑问是:麦克看过那封信吗?安卡几次问他,麦克都否认自己拆开过信,一方面是妻子的这份信的确只写给安卡的,他无权拆开信件,另一方面,他也犹豫于这段关系如何发展。但是种种迹象表明,麦克没有拆开信只是一种表象:当他出差的时候,即将过安检时回过身来告诉安卡家里的房租和电话费都没有交过,让安卡拿着收据去缴费,而他像是特意强调那样,说收据在抽屉里,而那安卡就在抽屉里发现了这封写着“在我死后打开”的信,所以麦克是为了让安卡看见这封信,虽然在过去的岁月中,安卡几次看到过这封信,但似乎都没有太在意,而这次麦克的提醒就是为了真正揭示这个秘密;另外,当麦克回来,在机场里安卡背出了信的内容,麦克二话不说就是给了她一个耳光,如果他不知道信的内容,在听到这个秘密的时候,一定是不相信,而不是像秘密被揭开之后的愤怒。
《第四诫》电影海报
麦克看过这封信,当然也知道安卡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但是如果他想要维持和安卡的父女关系,那么在这之前他完全可以毁灭证据,但是留下那封信、故意让安卡发现,对于麦克来说,也有一种对欲望的遵从,那就是在他内心安卡就是自己所爱的人。所以无论是安卡还是麦克,都不能否认的一个事实是:他们不是血缘关系的父女,而是有着欲望投射的情人。安卡说起以往交往的男友,在和他们上床的时候,都会感觉自己爱的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个人,“现在我知道了,那个人就是你,每次摸别人的手,都感觉是你。”母亲逝世之后,她害怕麦克会娶新的妻子而自己依然变成了女儿,甚至在怀了男友的孩子之后,她也把他打掉了,声称是流产了,只是为了不想孩子成为和别人的爱情结晶。但是这种感觉带给她的是负罪感,所以她在信件上大做文章,为的是让这个秘密揭开显得合理,当挑破了和麦克这层隐秘的关系之后,她才能接受自己爱着麦克的事实。
但这无疑又是另一种负罪感,所以当她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之后,赌气地去找杰克,并告诉杰克的母亲自己将要嫁给他,以此消除自己的负罪感,也想让麦克不受折磨,继续维持他们的父女关系。所以安卡在这个问题上始终充满了矛盾,她无法说服自己但又不得不回归自己女儿的身份,而对于麦克来说,这种折磨也越发强烈,他也承认自己爱着安卡,三年前发现马辛和安卡在床上,自己也躲开了,为的是让自己远离对安卡暧昧的关系,但是安卡在身边,这种暧昧关系欲罢不能,欲望和理智的矛盾让麦克无法摆脱——一封信使得秘密公开化,似乎也使得他们成为爱人的关系合理化——但是,伦理真的可以以这样的方式突破?他们爱着真的可以有一个未来?
所以理智占了上风,当安卡脱掉衣服赤裸面对麦克,“我不是你女儿,想不想摸我?”麦克却走过去为她披上了外套。他们之间有着暧昧的感情,但是在这个现实面前,他们还是将其变成了父女之爱,像小时候一样,麦克可以摸着安卡的背,他们可以一起唱起儿歌,虽然麦克知道很难回到过去,安卡知道内心的折磨还会继续,但是最后叫出的一声“爸爸”,暂时消弭了他们欲望带来的折磨。一个是女儿,一个是爸爸,他们回忆以前的岁月,他们住在一起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孝敬父母”也终于成了道德样本,但是人真的需要活在完全的理性和规则的束缚中吗?基耶斯洛夫斯基给出的似乎是一个开放的结局,因为信件还留着一个角,因为最重要的“不”没有化为灰烬,残留的是文字,是秘密,更是内心理智之外的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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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高处的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