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25回来是一部新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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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忆它们,阐释它们,只有惟一的一个目的:描绘他的病情,证明他病了。

    ——阿兰·罗伯-格里耶

宾馆向外的窗户洞开着,可以看见对面县委和县政府大院里迎风招展的国旗,可以听见沿街店铺降价清仓的广播,被看见和被听见,庄严和嘈杂,政治和商业,在一扇窗户打开的世界里发生着,并置的情境总是让人产生某种错位,但是在持久和循环中,在客居的习惯里,最后却真的变成了离开之后的点滴回忆。

五天四夜,其实根本无法适应,所谓的习惯大约是一种反映的迟钝,或者是现实本身就在被制造的错乱中成型,而所谓的回忆和阐述,在仅留下关于时间的背影下,变成了一种散文式的叙述:毫无波折,毫无变化,宛如静立,宛如沉默。而当被看见和被听见变成了静立和沉默,那扇窗户也被关上了,之后是关闭了房门,交出了钥匙,离开了宾馆,坐上了中巴,来到了车站——一气呵成地离开,也完全是一篇毫无波折、毫无变化以及毫无意外的散文。但是当离开而坐上由西及东的高铁,再次进入九个小时的封闭车次,以回来的方式为此行画上句号,一部新小说却慢慢打开了书页。

“新小说只追求一种彻底的主观性”,主观性是跟随着身体而呈现的,起身从中间位置站起,穿过狭小的通道,在不同车厢的相对加速或减速的运动中,身体看见和听见了正在发生的事,于是,一切都变成了主观性的叙事。身体有些佝偻的老人用非智能手机拨打着一个熟悉的号码,在动车过隧道时信号被阻隔,于是最后在另一头的沉默中变成了充满车厢的喊声;但只是间歇,除了隧道,一切又恢复,对话被续接,但是对话结束之后,老人还是无从确定下一站是不是自己该下的站点,他颤颤巍巍从上衣夹层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白色纸片,伸到我的面前,问我目的地是不是已经到了——其实浓重的口音根本听不清楚他所询问的问题,只是在肢体语言中能猜测出他的疑惑,加上纸上写着“怀化南-长沙南”的起始站和终点站重要信息,老人的问题可以顺利得到一个回答:“是的。这是该下的站点。”只是在走出车厢的刹那,老人再次回过身,附带问了一个问题:“出口在哪?”给了他一个手指的方向,顺着人流那个佝偻的人影终于消失。

确认了终点站,确认了出口,那些标志着的文对于老人来说,似乎就是一些陌生的符号,而陌生符号之外总会有一个可以对话的人,一个可以用举手之劳化解困境的人,即使陌生,也不是一种符号的存在。老人能读懂的不是文,而新小说的另一章节则和身份的证明有关。停靠在站点上时,本来在义乌下车的女子找到站务员,有些焦虑地说自己的身份证从车体和站点平台的缝隙中掉落下去了。没有身份证当然无法再上车,也无法出站,而且只有等这一列高铁离开才能从铁轨上捡起掉落的身份证,于是,女子顺利的旅程被搁置了,也许该等待下一列高铁抵达,并以另一种乘客的身份,才能最终抵达自己的目的地——短暂停留之后,高铁启动,透过车窗望见女子有些遗憾地站在站台上,她只能让自己的目光搭乘列车缓缓离开。

身份需要证明,身份需要重拾,“一切都在不断地变,而且永远总是有新的东西。”新小说的故事还在鲜活地演绎着。车厢里的热水取水器前,妇人拿着一碗方便面,小心地按动红色按钮,但是没有出水,她嘴里嘀咕道:“好像没有水……”有人过来,也是按下了红色按钮,热水留了出来,被接进了杯子里。妇人有些不解,其实是按下按钮的力道不够,于是示范给她看,妇人终于知道了奥秘,于是一只手用力压下去,另一只手将面碗放在接水处,却不想在缩手缩脚中打翻了面碗,于是一整块面掉落在地上,少许的水溅落而撒在地上,妇人手足无措,但终于还是从卫生间里拿来了长条的卫生纸,用脚按着擦拭着……

面对陌生的文而差点错过了出站口的老人,丢失了身份证徘徊在站台上的女子,以及洒落了方便面饿肚子的妇人,都只不过是小小插曲,在一段漫长的高铁旅程中随时可能会上演,只是在身体看见和听见而呈现的“彻底的主观性”中,散文式叙事终于变成了新小说:一个在场的世界,一个现实的世界,在场是因为是唯一可见的,现实是因为唯一重要的——我不是小说家,也不以文的方式虚构故事,只是在从起点到终点的过程中成为一个中间人,“通过对可见事物——它们本身是完全无用的——作一种弄虚作假的描述,他要揭示出隐藏在背后的‘现实’。”是要揭露出来,并且以非命名的方式让可见的故事可见,让在场的事物在场,而就在这中间的状态中,在揭露的背后,彻底的主观性让新的东西呈现出来,发生而且永恒。

而其实,在主观性揭示“客观”现实的过程之外,在发生而成为新的永恒之外,回忆和阐述终于变成了一种不在场的虚构:上饶站停靠着一列绿皮火车,上面标记着“T211”几个醒目的打字,在高铁飞速行进的时代,为什么还留有绿火车的那列铁轨?为什么还有花漫长时间乘坐硬卧的乘客?深圳始发,目的地上海南,甚至沿途也并没有令人陶醉的风景:沿沪昆铁路和京九铁路运行,跨越上海、浙江、江西和广东三省一市,全程1635公里,运行时间为18小时23分。是快速运行的高铁动车该淘汰绿皮火车?是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该遗忘那些乘客?一样被看见,现实不是完全无用的价值判断,而是那个中间人在弄虚作假的描述中把现实带入了真正的小说世界,一种主观性的在场其实是非在场。

起点还是起点,终点还是终点,高铁还是高铁,绿皮火车还是绿皮火车,散文还是散文,小说还是小说,不存在唯一的目的,不存在唯一的现场,不存在唯一的主观性,身体终于从一列车厢的一个位置抽出来,从一个车站的一个出口走出来,从一个白天的一个黑夜回家,永远在现场,永远是现实,自己的身体才是新小说唯一且永恒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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