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5《典当商》:我再也不想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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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浑身颤抖着,他闭上了眼睛,但是用力按在钉子上的手又缩了回去,直面肉身的痛苦让他选择了放弃;他走到典当行门口,再次俯身看着死去的伙计基稣,然后站起身,手上沾满了基稣的鲜血;离开店铺,又回望,再看一眼沾血的手,然后沉重地迈开步子,离开死亡现场聚集的人,行走在没有目的地的路上,在转角处又停了下来……

属于典当商纳索门的“无望”一刻,死亡发生了,迟疑、害怕、徘徊之后是何去何从的疑问,对于他来说,这不是何去何从的方向问题,而是何去何从本身,在人群慢慢散去的时候,他淹没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西德尼·吕美特更是以俯视的上帝视角将他变成了从不想主宰命运的颓唐者到无法驾驭现实的迷惘者,当最后一幕以这样的方式上演,吕美特的电影叙事所关注的就是战后如何重建的问题,纳索门在何去何从中迷失,并非是吕美特对重建抱着某种虚无主义观点,而是在以基稣拯救式的死亡中侧面回答了这个问题:不需要刻意忘记过去,也不应该对现实麻木,只要不是卑微地活着,只要不再去伤害别人,总会摆脱阴霾,总会走向明天。

只是,吕美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被整体性的压抑所覆盖,而这个整体性的压抑就是围绕着犹太幸存者纳索门而展开。在开场慢镜头的叙事中,一切都是美好的:孩子们在草地上捉蝴蝶,美丽的妻子露丝在河边,还有一对老年夫妇,在芳草、蝴蝶、阳光、河水组成的画面中,纳索门生活在幸福的世界里,他抱起两个孩子和他们一起转圈——但是,他们看到了什么,一辆纳粹的摩托车驶来,下来两个德国士兵,这突然而至的一切让他们的表情凝固了,而这幅洋溢着幸福的画面也变成了纳索门对于美好最后的记忆。战争带来了灾难,灾难制造了死亡,死亡成为了记忆,这就是关于纳索门为代表一代人的犹太记忆。当纳索门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他只能记忆封锁起来,连同最后的幸福,连同残忍的杀戮,连同悲伤的死亡——只是现实总是一不小心地触及那一刻,纳索门就会闪现到过去,短短的一瞬间,就让他的伤口再次被揭开,而这无疑是他受到了更痛苦的二次伤害。

关于战争,关于犹太人,关于集中营,这些都构成了吕美特战后生活的“过去”,它以最短暂的闪现形式出现,却带来了最漫长的痛苦记忆:当纳索门听到晚上狗叫的时候,他会想起集中营让人心惊的狗吠声;当女人前来典当那枚戒指,他会闪现犯人们的手被张开,纳粹拿走了他们手上了戒指;当他看到妓女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他想到了为德国军官服务的妻子,最爱的妻子裸身坐在床沿上目光呆滞;当他在夜晚坐上地铁,面对拥挤的乘客,便会想起运输他们去往集中营的的列车,和妻子露丝分开,和儿子大卫分开,从此再也没有相见;当有人将一副画有蝴蝶的画拿来典当,他当然会回想起湖边的最美好时光。但是美好意味着脆弱,在战争的机器面前,一切都被无情碾碎了,当记忆中的画面出现,对于纳索门来说是本能式地被激活,吕美特也并不是在从现在触及过去痛苦的记忆中深思战争的罪恶,而是提出了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当过去的一切无法拒绝地侵入现实,如何抵御?如何逃离?

导演: 西德尼·吕美特
编剧: 莫顿·S·法恩 / 大卫·弗里德金
主演: 罗德·斯泰格尔 / 杰拉丁·菲茨杰拉德 / 布洛克·皮特斯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 西班牙语 / 德语
上映日期: 1964-06
片长: 116 分钟
又名: 血印 / 当铺 / 当铺老板

纳索门选择的是方式是用意志去控制,他从战争中成为幸存者,他活在现在,所以他要切断一切过去的记忆,闪现的镜头会本能地出现在回忆中,这是一种被动地想起,但是纳索门在主观上要将这一切都埋葬。所以一方面,他在活着的状态中是冷漠的,是无情的,他开门关门,独自一人,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往事,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当典当行里的一个个区块被铁丝分割开来,这就是他生活的态度。所以他在典当行只拥有唯一的角色,一个奖杯1美元,一对烛台2美元,没有讨价,也没有还价,任何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交易,人和人的距离就是柜台。甚至不只是冷漠,无论熟悉的人还是不熟悉的人,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人,都不会敞开心扉,甚至他会怀疑:在家人面前,他只是躺在躺椅上不说一句话;邻居宝奇想要他向儿童机构捐赠,他却从来没有对慈善事业的关心;怀孕的孕妇因为家庭矛盾典当那枚钻戒,他却说是玻璃,让女人哭着离开;史密斯说话不利索,但喜欢哲学,每次来他都会说起关于人类和社会的话题,但是纳索门却只是冷冷地嘲笑他是个奇怪的“物种”……

他拒绝付出真情,他拒绝接纳别人,一方面是因为他想隐藏自己,将痛苦的过去埋葬,对自己犹太人身份的不认同,在他看来,活在现在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我没有死,我所爱的人和事,都离我而去,我什么事都做不了。”所以只能选择麻木和冷漠。另一方面,他学会了怀疑一切,即使没有了战争,即使身边的人可能会伸出手,他也要拒绝,宝奇大胆地和他在公园见面,然后说起了自己的不幸故事和孤独生活,但是纳索门却认为孤独根本不算事,在他看来,只有自己的痛苦是沉重的,当他来到宝奇那里,面对阳台外面的那条河,说自己住在德国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河,“那是在欧洲还没有成为巨大的坟场前……”宝奇以为他会和自己敞开心扉,当她伸出手纳索门却开门离开了。在纳索门的世界里,别人的痛苦都不是大事,只有自己是世界上唯一负重前行的人,但是在失去了所爱的人和事之后,在“什么事都做不了”的现实中,他唯有以这样冷漠的方式活着。

《典当商》电影海报

纳索门扭曲的现实存在是过去留下的伤痕,这一点当然和战争的罪恶有关,与其说他活着不如说他死了,但是当面对当下,纳索门的这种态度又让生活变成了被异化的现实,他无法走出,在某种程度上是不让自己走出,他曾经被伤害了,而现在却也在伤害别人。家人提议去欧洲旅行,他却说:“我讨厌欧洲,那是一个散发着腐臭的地方。”宝奇让他关心儿童慈善事业,他一口回绝:“我对未来不关心。”面对她所说的孤独,他更是冷冷的回答:“我想要平静的生活。”纳索门把过去埋葬了,在异化的世界里其实把现实的一切也都摧毁了,当现实变成了行尸走肉,未来当然是一片虚无,所以吕美特关于战后重建的问题绝不仅仅是如何对过去有一个态度,而是如何面对当下,面对曾受到过伤害而活下来的当下,如何在幸存者的当下把生活变成生活本身。

讨厌欧洲、不关心未来的纳索门,就像他经营的这家典当行,典当不是全部,典当之后赎回才是店铺的意义所在,人生也是如此,如果只有迫于生计的典当,而没有最终的赎回,那么物永远不再属于自己。纳索门就是一个永远不想赎回的人,他关闭了大门,他锁上了抽屉,他让一切变成虚无的影子。在没有赎回的生命中,他对于当下的唯一态度就体现在金钱上,他对来典当行做伙计的基稣说:“我讨厌任何东西,除了钱,金钱就是一切。”这是当下唯一被肯定的东西,因为钱没有感情,没有过去 ,也不会骗人,甚至纳索门开着典当行,在物品的交易中,认为金钱是最干净的。这当然是一种逃避,一种冷漠无情的借口。但是现实无情地摧毁了纳索门的金钱童话,当他知道妓女的老板就是自己的老板罗德里格斯的时候,他找到了罗德里格斯,才知道罗德里格斯从事的并非是干净的业务,而罗德里格斯讽刺他:“你也以为你的钱是哪里来的?你也是一个参与者。”典当行是罗德里格斯给他开的,罗德里格斯的钱是肮脏的,所以纳索门当然无法远离肮脏,这个金钱童话就这样在他流泪的屈辱中破灭。而正是这个关于金钱的叙事,成为吕美特战后重建问题的重要答案。在典当行干活的基稣曾经是个混混,但是他洗手不干了,他在典当行工作,他想要向纳索门学习知识,他的理想是自己开一家典当行。

纳索门和基稣,在金钱的问题上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人生,纳索门认为金钱最干净也最安全,但实际上最肮脏,甚至自己就是罪恶世界的参与者,基稣曾经偷钱抢劫,钱在他那里是肮脏的,但是他改过自新想要合法赚钱,钱又是最干净的。在这里冲突便发生了,当纳索门以冷漠的态度贬损基稣的人格,基稣愤怒地想要重操旧业,纳索门的辱骂就是他合理地借口,但是在他叫来的旦吉已经开始行动并用枪指着纳索门时,基稣又挺身而出阻止他们,那颗本来射向纳索门的子弹射进了基稣的身体,这是子弹的错位,也是金钱、罪恶的错位,更是生命和尊严的错位:基稣为了保护纳索门而死去,这是一种正义的死,伟大的死,而纳索门再一次活了下来,集中营里他幸运地活了下来,现在他则卑微地活了下来。

一种死换来了一种生,一种正义换来了一种卑微,当沾满鲜血的纳索门茫然无措地淹没于人群,吕美特当然给出了如何在重建中真正活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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