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22《黑眼睛》：美是物质的根源
她站起身，她转过脸，透过面纱，是一张熟悉的脸，清纯、美丽，带着迷人的微笑，当然，还有那一双黑眼睛。这一幕仿佛定格了，而所有的被看见只为了那个叫罗曼诺的男人留出惊愕和惊喜的位置：她是自己在俄罗斯旅行时遇见的安娜？她是自己去彼德尔布鲁克推销玻璃苦苦寻找的恋人？她是留下一封信最后等待他一起离开的女人？或者她就是自己放弃了8年再没有履约的那个等待的人？
她是谁，其实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至少对罗曼诺来说，这是一种惊愕和惊喜之后的无解，但是在和他邮轮上偶遇的巴贝尔来说，她却是具体的女人：她是巴贝尔的妻子，一个“一点也不爱自己”的女人，一个在8次求婚失败在第9次成功而成为妻子的女人，一个和她一起乘坐游轮去往意大利罗马的女人。罗曼诺和巴别尔分别站在无解和答案的两边，似乎也在两个男人的不同身份中，让一双“黑眼睛”变成了双重的隐喻：对于巴贝尔来说，这个结婚68天的女人是用自己的坚持换来的，这个68天的婚姻是自己用酗酒和求爱的努力换来的，仅仅是“因为感激”，在年龄悬殊的结合中，甚至有着某种资本的支配可能。但是在这个确定的关系之外，惊愕于看见黑眼睛的罗曼诺又如何成为了一个无声者？
她是不是安娜，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在看见之后，罗曼诺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离开彼得尔布鲁克时的情境，俄罗斯的康斯坦丁带着女儿驾着马车，越过大河，奔驰在广阔的草原上，迎着那早晨的舞去往火车站，而他们奔驰的马车旁边，是一行的吉普赛人，他们的狂放和自由构成了罗曼诺在俄罗斯最后的风景。当8年前的这一幕再次出现在罗曼诺的眼前，当它以更富有诗意的方式让罗曼诺回去，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其实有了答案：在看到酷似安娜甚至就是安娜本身的一刹那，他又回到了“黑眼睛”编织的美的世界，它和广阔的草原、善良的康斯坦丁、雾起的早晨和自由的吉普赛人一起，构筑了罗曼诺不可磨灭的记忆，正是这一种诗意时刻的唤醒，让他开始有限地远离了真正的现实——而在“安娜”出现之前，罗曼诺就对巴贝尔说：“人生总会遗忘一些东西，此后的事情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小时候母亲的歌，记得和妻子艾丽莎的初夜，记得俄罗斯的大雾……”
小时候母亲的歌、爱的初夜和俄罗斯的大雾，对于罗曼诺来说，也是一种美，也是远离现实的记忆，所以，“安娜”出现之前的诗意和出现之后的记忆，呈现出一种现实之外的同一性，它如梦如幻，在如此诗意和美的回忆和唤醒之中，面前的女人是安娜或者不是安娜，曾经发生的是遗憾或者无悔，似乎都无关紧要了。但是当米哈尔科夫设置了这样一个结尾，在不提供答案的悬疑中，在让罗曼诺忘记现实的诗意唤醒中，是不是有着更深刻的含义？当罗曼诺坐着康斯坦丁的马车路过那条河时，康斯坦丁告诉他，这里曾经有许多的鱼，言下之意现在这里已经很少能够捉到鱼了，而且在过河时马陷在那里差点掉落在水中，曾经都是鱼的河在现实中成为了前行的阻碍，康斯坦丁发出的感慨是：“美是物质的根源。”在这里，物质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也就是说，在他看来，美的事物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理由，这是一种对过去的缅怀，就像罗曼诺记忆中母亲的歌、俄罗斯的舞和黑眼睛一样，而现实却沿着完全不同的路径，对它的注解是：物质是美的根源。
| 导演: 尼基塔·米哈尔科夫 |
过去和现在，意大利和俄罗斯，记忆和现实，爱和财产，以及美好和物质，就构成了米哈尔科夫关于“黑眼睛”真正的命题——这似乎和《奥勃洛莫夫一生中的几天》有着同样的契合点，奥勃洛莫夫没有成为外向于变革的欧洲的俄罗斯人，在事业一事无成和爱情失败的人生中，成为了病态的存在；但是米哈尔科夫却在他身上发掘出了俄罗斯精神上的深刻、纯粹和善良，他小时候梦幻般的记忆是返回自身的诗意构筑。而在《黑眼睛》里，罗曼诺从意大利到俄罗斯初次邂逅安娜，又来到彼得尔布鲁克推销玻璃再次找到安娜，最后回到意大利终于放弃了这段感情回归在破产的妻子身边，这就是他的现实，而他念念不忘的是黑眼睛，是美好，是诗意。但是和《奥勃洛莫夫一生中的几天》对于俄罗斯旧贵族夹缝中生存不同的是，《黑眼睛》是以一个意大利落魄商人的视角来展现矛盾和迷惘，在这种异域状态的构筑中，俄罗斯反而变成了一种“他者”——所以在米哈尔科夫的这部电影里，对俄罗斯的批判则多于同情。
首先陷于现实迷惘的是意大利人罗曼诺，他的家族从前很富有，但是家境逐渐衰落，后来他娶了妻子艾丽莎，而艾丽莎的家族拥有丰厚的资本，这一个在有月亮的晚上相遇而开始的婚姻，本来在罗曼诺看来，是一种没有门第观念的美好，它构成了罗曼诺无法忘记的初夜。但是艾丽莎的母亲一直对这段婚姻持有异议，坐在轮椅上的她总是质问艾丽莎为什么要嫁给这个现在连身体都不行的男人。而经过了很多年的婚姻，罗曼诺也完全体会不到当初的美好。在一次宴会上，艾丽莎是家族的实际掌权人，没有她的同意不会开始钢琴曲的演奏，而艾丽莎急着找罗曼诺，后来找到了他，钢琴曲开始演奏，但是罗曼诺却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呼呼大睡。在艾丽莎愤怒地骂他是“伪君子”的时候，罗曼诺终于萌生了暂时离开的打算，他只身一人前往俄罗斯旅行。
身体上的疾病，是罗曼诺在现实中“受伤”的隐喻，离开罗马去往俄罗斯，是他发现黑眼睛的开始，而这个“黑眼睛”在米哈尔科夫的世界里，就是俄罗斯所存在的美好。他们在旅店里相遇，安娜帮助腿痛的罗曼诺，罗曼诺为她奋不顾身跳进泥塘捡起被风吹落的帽子；他们一起看魔术表演，那只叫“萨巴奇可”的狗成为两个人的信物；他们在旅馆里接吻，他告诉她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经历……但是一夜之后，她说：“也许我们不能再见面了。”第二天她留下了一封信，不能读懂俄文，罗曼诺却闻着信纸散发的香味，“仿佛看见了她的那双黑眼睛。”
《黑眼睛》电影海报
安娜消失了，罗曼诺回到了罗马。安娜为什么要离开，后来罗曼诺翻译了信件，才知道她已经被父亲许配给了一个不爱的男人。这是一种交易式的婚姻，而罗曼诺现在的婚姻状况也一样，他再也找不到和艾丽莎的感觉，在每天和生意有关的生活中，夫妻关系貌合神离。这是现实对爱的割裂，但是之后罗曼诺以玻璃项目合作为由，前往安娜所在的彼得尔布鲁克想要寻找那一双黑眼睛。在这个过程中，对于爱的寻找完全被罗曼诺背负的生意所取代：他带着防碎玻璃技术来到那个偏僻的小镇，这是欧洲先进技术对闭塞世界的侵入，但是玻璃项目的合作完全是一场闹剧：先是罗曼诺拿着玻璃找合作者，当他用实际行动证明玻璃不会碎，但是签署合作文件时，总是遇到缺席的状况，要么笔写不出来，要么合作者故意让自己缺少一只手臂，最后终于签署了，罗曼诺却将玻璃扔进了河里。后来，小镇知道了他的身份，于是他成为了英雄，小镇上所有人列队欢迎，并举行了隆重的仪式，还要将他的名字可在石碑上。罗曼诺无疑的欧洲先进技术，对于闭塞的小镇来说，是一次革新的机会，但是这种革新不仅是机械的，盲目的，甚至是破坏性的，他们把真正想学技术发展小镇经济的康斯坦丁当作敌人。
罗曼诺带着技术，带着产品，带着技术传入者的身份，实际上他的真正目的是要找到安娜。最后通过努力的确遇到了，而那时的安娜已经是贝德罗比奇总督的妻子，在两个人偷偷见面的时候，罗曼诺终于抑制不住对她的想念，告诉她：“没有你我不能活下去。”在躲到鸡舍的相聚中，罗曼诺答应回罗马之后马上过来将她接走，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而安娜也答应了。但是当他乘坐康斯坦丁的马车抵达火车站，又坐火车回到了意大利罗马的家里，却发现艾丽莎正陷入破产的困境中，而看见罗曼诺回来的艾丽莎拿出当初安娜的那封信质问他——已经答应和安娜私奔的罗曼诺终于作出了否定的回答，他回到了罗马，回到了艾丽莎身边，回到了自己的婚姻中，“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回到俄罗斯，一切恢复了正常。”罗曼诺为什么把安娜放在一边？或者是他不想背负背叛的罪名，或者是他没有勇气面对那一份爱，或者在艾丽莎面前他更需要对现实的拯救——但是很明显，他败给了现实，而在离开安娜的8年中，他的生活并没有起色，甚至最后潦倒到成为了游轮餐馆里的侍者。
罗曼诺为了逃避家族的联姻而去往俄罗斯，第二次为了玻璃合作项目去寻找安娜，最后又因为无法摆脱现实的束缚而违背了爱的承诺，这是罗曼诺的现实，这是一个米哈尔科夫眼中的“他者”，而在他者的背景之下，俄罗斯存在着闭塞和盲目，他们的开放更多是一种闹剧，而安娜之存在，也变成了一个点缀。但是无论是意大利这一他者，还是对俄罗斯命运的关注，米哈尔科夫还是发现了内在的永恒，它是小时候母亲的歌，是吉普赛人的自由，是不被泯灭的善良，是晨起的雾，当然更是在历经邂逅、分离、重逢、诀别之后，那一双如梦般出现的“黑眼睛”，它永远不老，它总在说话，它唤醒着美。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660]
文以类聚
随机而读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