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2《论实证精神》：确立真正的政治科学
理性一旦在所有人中间达到真正的实证状态，接着就会在新哲学的推动下前进；这一推动直接来自于最末的那门学科，从此它永远正常存在。
——《三》
最末的那门学科是社会学，而最开始的学科则是数学，从数学到社会学，这是孔德为实证教育确立的学科秩序，而学科秩序的确立是为了让理性在循序渐进中进入到真正的实证状态中，从而重建整个社会的秩序：从学科秩序到社会秩序，孔德就是要让科学真正获得实证性，让理性承担社会发展的基本任务，从而完成其最终的目的：在“关于人类整个认识演变的重大规律”中建立真正带来进步的政治科学。
学科秩序的建立最能反应孔德的实证精神，但是这种“百科全书式公式的整体”是如何确立的？或者说为什么孔德要从数学作为实证教育的起点而社会学作为终点？学科秩序是为了适应研究的基本秩序，而研究的秩序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学理的，另一个则是历史的，学理的条件是按照相互依存的关系来确定的，它要使得每一门学科都以前一门学科为基础又为后一门学科作准备，而历史的则意味着按照世纪形成的进程来安排，只有学理的和历史的会合在一起才能建立秩序。按照这个逻辑，理性从历史的条件来说，当然最先出现的是数学，数学不仅是庞大体系的开端，而且也是唯理实证论的唯一摇篮，它也以最高的哲学准确性确定了整个学科体系的这正本源，因为，纯数字的思辨“是一切思辨中最普遍、最单纯、最抽象的，而且也是最独立的”；而从科学性和逻辑性而言，在外部世界为社会哲学开端的自然哲学，则依次为天文学、物理学、化学，天文学与真正科学精神的自发本源直接相关，生物学与其根本使命相关联，这三者从历史上来说也依次和希腊古代、中世纪以及现代发生联系；最后则是社会学，因为社会学关乎的是人本身，实证教育的最后目的也是关于人所在社会的精神重建，所以从数学状态到最终的社会学状态就包括了人类整体对于实证精神追求的序列。
从数学到社会学的学科秩序，成为孔德所认为“不可分割的体系”，“任何分解都是人为所致，而且不无随意性；最终一切都和人类相关，这是唯一具有充分普遍性的概念。”但其实，在这个序列中，孔德所付出的实践努力却真正体现在数学之后的天文学上，为什么孔德对天文学如此重视？这一疑问也通过在实证教育中学习的法比安·马尼安传递出来，他是法国的一名细木工匠，他在孔德开设的实证教育课中学习，在孔德逝世二十一周年即1878年9月5日的一次演说中，马尼安就提到了孔德和天文学之间的关系，当时很多人感到奇怪，为什么孔德教授的是天文课而不是直接教授哲学？按照马尼安的说法，孔德并没有选错方向，因为天文学是伟大的动力，“天文学使每个人头脑中处于萌芽状态的理论能力得以充分发挥。”按照他的理解，天文学作为方法而且是最佳的方法，就是在善于抽象思维的人中识别出能处理社会学和论理学难题的人，而这个作用和神学及形而上学的学徒完全相反，也就是说，天文学的作用是“在改造民众意识的同时，使之达到我们所见的理性状态”，马尼安在演讲中高呼的是：“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个纲领，我们得救了。”
马尼安在1843年5月的时候开始学习这门课，当时他和七名无产者在一个修道院的婚礼厅里听取了孔德的授课，七名无产者中的三个人之前就和孔德保持哲学上的直接联系，一名是裁缝匠，一名是印刷工，一名是钟表匠，马尼安作为细木工匠加入其中，构成了孔德学生中主要成员的无产者，这些无产者在孔德的课堂上学习天文学乃至关于整个人类通史的哲学课，而且马尼安的演说已经反映了一定的理论涵养和论述能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篇演说词也很好地体现了孔德实证教育的成果，体现了对民众改造意识之后达到的理性状态。但是马尼安对孔德为什么教授天文学而不是哲学的解释并不全面，在孔德看来，天文学具有在那个时代特殊的意义，一方面近代科学的发展，天文学已经逐渐建立起来，开普勒的望远镜1611年就已经发明了，这是一门将极大开拓人类视野的学科，站在时代的前列的孔德已经敏感地发现了天文学在重建理性上的意义，他在《论实证精神》中就说到，“这个哲学由于近三百年所有重大科学成果的自然汇集而逐渐形成，今天终于达到了真正抽象的成熟阶段。”天文学在近三百年来成为理性新的代表，孔德认为已经达到了抽象的成熟阶段，在这个阶段，对于实证科学来说更是一种际遇，“从各方面来看，天文学必然构成关于外部世界的先决理论的决定性成分，或是因为它更能具备充分的实证性，或是它说明我们所有现象的大环境，而且它对一切真实物体表明共同的单纯数学存在，亦即几何学或力学的存在（不带任何其他复杂性）。”
天文学已经达到了抽象的成熟阶段，那么具备充分实证性的天文学是不是对于实证教育来说是不是更具普遍性的意义，“迄今为止，全部天文学知识一直是孤立地考察的，今后它必须成为全部哲学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所以孔德才会将它纳入到学科秩序中，才会自己教授，才会由此却入到“百科全书式公式的整体”从而最终导向社会学，“这便是此处从关于目前健全的天文学科体系的正确而通俗的阐述中所获得的卓越功用（社会的不下于精神的）。”从建立学科秩序到开展实证教育，对于孔德来说，都是实践性的，是他实证主义哲学的一部分，而孔德毕生所从事的实证主义哲学的探索，是为了实现《实证哲学教程》中明确提出的“关于人类整个认识演变的重大规律”，他的实证主义哲学思想，无疑就是人类认识演变重大规律中重要的一环，那么什么是实证？什么是实证精神？
| 编号：B37·2240621·2141 |
“实证哲学从历史观点或社会观点而言都主要以逻辑性和科学性的一贯优势而著称。”孔德将实证哲学的特性描述为逻辑性和科学性，也就是说实证哲学是理性思辨的体系，这一种思辨体系之所以具有特殊意义，就在于它代表了人类思辨的新哲学。孔德把思辨理论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神学阶段，在这一阶段中，思辨的探索是一种本能，它对那些最不可解决的问题、最无法进行根本性探索的问题表现出特殊的偏爱，但是人类智慧又无法真正解决，于是进一步贪婪地探求万物本源，也就是追求绝对的知识，于是产生了神学。神学阶段的思辨首先表现为拜物教，也就是将更强活力的生命赋予一切外部物体，这表现为崇拜天体；之后神学精神代表了想象力的自由空灵的思辨，本能和感觉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也不再把生命赋予物体，而是将其转移到了虚构的存在物上，这就是多神教阶段；之后神学精神开始减退，人类的理性越来越限制想象力的支配地位，自然现象服从于不变规律的普遍感觉发展起来，这就是一神教阶段。
从拜物教到多神教再到一神教，这是神学的三个阶段，“唯有神学哲学真正适应人类的童年时代。”但是在孔德看来，神学一直是发展的，这种发展就是人类理性的逐渐萌芽，因为只有因为人的智慧无法解决现实问题，只有通过神学原则的指引，思辨活动才开始准备建立更为完善的逻辑体系，实证观念也才能逐步建立。神学之后的形而上学阶段就是理性发展的新阶段，看起来它也和神学一样试图解释存在物的深刻本质和万物的起源，但是形而上学并不是运用超自然的因素，而是以实体化或人格化的抽象物代之，在这一点上，孔德认为是走向实证的基础，“再不是纯粹的想象居于操纵地位，也不是实在的观察凌驾一切，而是推理获得充分的展开，并隐约地酝酿着真正的科学运作。”形而上学正是通过逐渐瓦解神学体系，促进了近代文明的根本发展：它发展了本体论和实在论，它开始关注人本身，它探求逻辑性和科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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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德：要为大众本身而存在 |
“这一段必然的漫长开端最后把我们逐渐获得解放的智慧引导到最终的理性实证状态。”实证哲学就是人类思辨的第三阶段，经历了神学阶段和形而上学阶段之后，人类开始探求现象和规律，探究恒定关系和普遍性，并进而探求起源和目的，和神秘主义和经验主义不同的是，实证主义的核心是科学的观念，“真正的科学，远非单凭观察而成，它总是趋向于尽可能避免直接探索，而代之以合理的预测，后者从各方面来说都构成实证精神的主要特性，正如整个天文学研究将会令我们清楚地感受到的那样。”也就是说，实证精神是一种预测的观察，是探寻自然规律的普遍信条，是研究现状推断未来，而最为关键的是，孔德认为实证主义的落脚点就是人，科学是在宇宙探索上寻找实在知识，更是在人与人之间发生联系，“这就是在真正的实证哲学中最终要占上风的总的局面，不仅直接关于人和社会的理论是如此，而且有关最简单、表面最远离平常衡量的现象亦复如此”，因为人类的智慧，人类的理性，就是要在从神学状态到实证状态中，让思辨生活与实在生活之间直接建立全面协调关系，而这也是“实证”词义所表达的内涵。
回到实证的词义，孔德给出了五个解释，一是与虚幻相反的真实，只有真实符合新哲学的哲学精神，“新哲学特征是一贯注重研究我们的智慧真正能及的事物，而总是撇开其童稚时期主要关心的无法渗透的神秘。”二是与无用对比的有用，“一切健全思辨的必然使命都是为了不断改善我们个人和集体的现实境况，而不是徒然满足那不结果实的好奇心。”三是和犹疑对立的肯定，“这么一种哲学有着别具特色的能力，善于自发地在个体中建立合乎逻辑的和谐，在整个群体中促成精神的一致，而不像古老的精神状态，必然引起无穷的疑惑和无尽的争论。”第四就是对照模糊的精确，它表明了真正哲学精神的恒久倾向；最后就是实证，“它表示着现代真正哲学的一个突出的属性，同时表明，就其性质来说，它的使命主要是组织，而不是破坏。”
实证的五个词义是实证精神的体现，实证精神作为整体，是人类理性的正常状态——但是要让实证精神具备丰富性和合理性，就是要在哲学精髓和普遍良知中建立和谐的关系，孔德认为目前来说这方面是不足的，也就是光有理论目标还不过，还需要激发哲学的自发能力，即要求在秩序和进步之间达成一种基本协调。什么是秩序？什么是进步？进步当然表现为科学的发展，而秩序更多体现在具备高超的社会效能——体现在秩序和进步的实证精神就是：“从其性质来说，是唯一能够直接增进社会感情的精神，而社会感情乃是一切健全道德的首要基础。”这是孔德将实证哲学从理性层面像社会学层面转变的一个重要一步，也就是说，在孔德看来，实证精神必须具有社会性，“单纯的人是不存在的，而存在的只可能是人类，因为无论从何种关系来看，我们整个发展都归功于社会。”这也是是科学为大众服务的具体体现，“从当前社会的各部分来看，归根结底，人民本身，出于自己特有状况而带来的倾向和需要，最能够欣然接受新哲学；新哲学最终也会在人民当中得到精神上和社会上的主要支持。”
孔德在这里对实证精神“秩序”重建的演绎，是不断发生转化的，首先是理性，然后是社会性，之后是社会，是人民，再然后则是无产者，“无产者首先从学习中寻求整个人类智慧的普遍基础，然后还要从中获得平常的愉悦消遣，为的是排遣自己的日常辛劳，正如从美术中吸取快乐一样。”这就从实证精神变成了实证教育，从哲学变成了实践，甚至在实践意义上，孔德也从人类思辨的不同阶段上找到了秩序意义：神学只适宜于上层阶级，形而上学主要面向中产阶级，只有实证哲学才是面向无产者的社会学说。继续在实践上深化，则是孔德建立了从数学到社会学的学科秩序，并且投身到实证教育中：1830年12月14日在致科技协会主席的信中要求为巴黎工人开设科学课程，“我们应当主要致力于向他们传播实证观念，为的是在他们脑海里激发起对自然哲学各个基本分支的合理课程的兴趣和需要。”1848年2月孔德在“在全西欧向人民进行实证教育的自由协会”中说，“它专门致力于通过一贯免费的课程开展名副其实的实证教育。”3月在“致志愿入会者”中说到了实证教育的目的，“推动确立由实证主义所代表的新的精神权威，因为只有实证主义通过当前人类精英所倾向的最终体系的直接作用才能完成革命。”
从人类思辨发展的解读到实证语义的阐述，从实证哲学的意义到实证精神的内涵，从学科秩序的建立到实证教育的实践，孔德所建立的学科秩序其实也反映了“实证”这一概念实在化的过程，孔德的实证精神可以视为科学精神的一种表现，但是他更强调实证精神通过教育完成社会学的重建，在《秩序与进步》中孔德鲜明地提出了“政治科学”这一概念，将科学和政治结合在一起，“它根据人类的整个过去断定社会的未来，不带乌托邦幻想，由此而确立真正的政治科学，这是相应工艺的理性基础。”的确，孔德提出“政治科学”具有前瞻性，他试图将政治建立在实证科学的基础之上，认为政治科学应该成为一门总体性的科学，研究包括生产、政制、道德等在内的一切社会现象，并将这门科学命名为“社会学”。这就是孔德的重建，在法国大革命的时代，深含实证精神的社会学对于政府的构建产生了重要的意义，被一些学者称为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官方哲学”，他的弟子们，如利特雷和拉斐特，大力传播实证主义，影响了包括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家在内的许多著名学者和政策制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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