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2 《大地惊雷》:个人主义的西部
“虽无人追赶,恶人亦仓皇出逃。”《箴言》第28节的这句话写在黑暗的背景里,无人追赶是不是黑暗世界的一部分?仓皇出逃是不是走向黑暗的目的地?这种转折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南北战争结束的西部,是不是就是一种讽刺?不管是无人追赶,还是仓皇出逃,其实已经写明了最后的结局:恶人自会受到报应,那追赶他的不是警察,不是英雄,不是赏金猎人,也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而是转折中的因果必然:必然的谋杀,必然的追击,必然的惩处和必然的死亡。
“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有代价的,除了上帝的恩泽,还有什么是免费的?”有因有果有必然,当雇工切尼用枪打死了麦蒂的父亲并抢走了金块和马匹,是不是一种偶然?当麦蒂出50元报仇费去寻找法警考伯恩,是不是一种偶然?在河边遇到脸上带有伤疤的杀父仇人,是不是也是一种偶然?在旋梯山上面对疯狂地喊出“我只要你闭嘴”的切尼并最终用枪将他打落悬崖,是不是还是一种偶然?麦蒂报仇之后跌落山洞被毒蛇咬伤,还是一种偶然?当所有的事件,所有的经历都被偶然决定的时候,必然在哪里?
“他自以为能逃脱制裁,但是他错了。”十四岁的麦蒂这样说,这便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必然,仓皇出逃的时候不是没人追赶,而是一定有一种恶有恶报的宿命在等待着他,而这种宿命来源于何处,那就是被制约在必然的惩罚里。杀了人,抢走了金块,骑走了马匹,这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是十恶不赦的罪,这是一种被破坏的秩序,在这个被破坏的秩序里必然要求一种重建的秩序,这就是十九世纪1十年代的社会法则。南北战争结束,但是对于阿肯色州的史密斯堡来说,似乎这种重建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 导演: 乔尔·科恩 / 伊桑·科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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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争抢了一把小折刀。”“我杀了一个人,有些人还不如我。”他们站在行刑台上,是犯人,是即将死去的罪人,但却更像一个英雄,当最后一个还没有开口就被套上黑色袋子的时候,就像他们在生命在最后时刻已经无需要理由,无需要言说,这是一种必然性,而这种必然性和警长所说“切尼不归我管,他是通缉名单中的最后一个”一样,其实也是在“禁止”之中不得言说——行刑是不言说是剥夺了他们辩护的机会,而对于逃离了领地的罪犯不言说,则是一种袖手旁观,所以在选择性的结局面前,凸显的是制度的缺席。
而法庭上对于考伯恩的审讯,也是这一种缺席的体现,在追查那个120元罐子过程中,身为法警的考伯恩开枪打死了父子,在法庭上,对于考伯恩的指控不再于他是不是在行使法律秩序维护者的权利,而在于他是不是已经杀了人,也就是说,正义和非正义,处罚和免于处罚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是不是开了枪,是不是杀了人,这种荒诞性就像问考伯恩的问题一样:“你后退是向哪里走的?”一只眼睛蒙着黑布的考伯恩嘲笑似的回答:“向后退就是向后走。”他一再声称自己是“正当防卫”,是迫不得已才杀死了父子,但是当法庭忽略这一切,对于他的问题最后只有一个:“你四年来到底杀了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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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惊雷》电影海报 |
“大概十二个,或者十五个,如果加上沃顿,可能是二十三个。”考伯恩这样回答,那模糊性的数字和戏谑的口气,似乎和他独眼看见的世界一样,是在嘲笑具有尊严的法庭,嘲笑那些法官,嘲笑所谓的制裁。在法律的非正义和制度的缺失中,麦蒂的恩怨或者只能变成个人的复仇计划。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一个处在人生地不熟世界的女孩,如何用自己的方式惩处罪犯?那就是需要钱,需要赏金,需要报酬,她必须用金钱买来一种权力,让考伯恩印第安领地抓来杀父仇人切尼,而且要自己亲手处置他。所以麦蒂的复仇计划第一部就是筹钱:她为了能让父亲的棺木能运会故乡,把身上的钱都拿了出来,还睡在停尸房里,和三个死去的灵魂一起;她用自己的果敢、冷静和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卖给他们马匹的商人老板赔给她钱,因为在她看来,他卖的那匹马有问题,所以一个不是主人的逃犯才能将他骑走,她以“我将要告你”相威胁,提高了对老板的索赔,最后300元的赔偿加上20元现金,是老板“豁出去”的妥协,也是麦蒂出乎年龄成熟的写照。
很明显,麦蒂已经做好了不依靠政府和法律的准备,“我要看到杀害了父亲的人被处以绞刑。”一个危害社会的人变成了私人报复的对象,在缺失的制度中“私人订制”却成为了弥补,而这种复仇的私人性必然会成为一种英雄主义。麦蒂找到法警考伯恩,说在政府通缉的赏金之外,自己再加上50美元酬劳,而且要答应他的事,切尼即使归案也必须以自己的名义对他施以处罚。所以在德州骑警勒波义夫也参与追缉行动中,并告诉麦蒂要帮助她让切尼绳之以法的时候,麦蒂却拒绝了他,因为勒波义夫作为一个执法者,完全是为了切尼杀害州议员而来,所以他的追缉是一种公共行为。
一个共同的罪犯,却在公共行为和私人行为的碰撞中成为一个矛盾,“切尼一定要为我父亲的死伏法。”这是麦蒂唯一的要求,切尼必须是一个杀害父亲的杀人犯,而不是杀害州议员的杀人犯。她答应给考伯恩50美元,并催促他尽快上路,而且还必须要自己亲自和他一起上路。这无疑是一个冒险,一方面如果勒波义夫首先抓获了切尼,麦蒂是不是无法完成复仇计划?如果考伯恩和勒波义夫一起抓住了切尼,那50美元的酬劳要不要给考伯恩?另一方面,她必须一起出发去追缉切尼,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对于只参加过“猎浣熊”露营经历的麦蒂来说,是不是反而造成了新的隐患,在一路上还需要照顾她,甚至万一反被切尼杀死,那该如何处理?
所以考伯恩答应麦蒂“明天早上起点出发”,但是当第二天麦蒂赶到考伯恩住处的时候,他已经和勒波义夫一起上路了。麦蒂骑着自己的“小黑”一路赶去,当那条大河挡住了她的去路,当渡口的人不允许她过河,麦蒂还是以冒险的方式骑着小黑渡过了河,三个人一起走上了追击切尼的计划中。三个人代表着两种利益诉求,所以在其中总是出现矛盾,甚至在矛盾中差点让这个计划走向最终的失败。考伯恩总是喝酒,甚至一直醉酒,他不服勒波义夫讽刺他独眼的缺陷,认为他的枪法不准,而考伯恩醉醺醺地向天空抛出面包片,在枪声和被击碎的面包碎片中证明自己的枪法;当两人因为争吵而分道扬镳之后,考伯恩总是听到勒波义夫打响的枪声,是在制造混乱;在那间小屋里,考伯恩和麦蒂从昆西和小月口中得到了切尼加入了奈德犯罪集团的行踪,在黑夜里正当他们准备伏击奈德一伙时,却被提前到来的勒波义夫坏了计划,甚至勒波义夫还被伤了一只胳膊。
考伯恩和麦蒂救下了他,当三个人又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其实都在凭借着个人英雄主义捉拿罪犯,并和奈德集团做斗争,这是同化还是异化?从生命威胁中被解困出来对于了勒波义夫来说,似乎经历了某种蜕变,当醉酒的考伯恩沉沉睡去的时候,勒波义夫却告诉麦蒂,我们已经追不上切尼了。他希望麦蒂在明天离开这里回家,说完自己也骑马而去。“再也追不上切尼了”,这是考伯恩计划的破灭,也是勒波义夫作为赏金猎人的使命的终结。也就是说,当初上马时一种英雄主义,如今回家却成了逃避主义,但是不管是英雄主义还是逃避主义,都和制度无关,和法律无关,而在劝说之后,麦蒂却反而滋长了更强烈的英雄主义:“我必须亲自来完成。”
一个爬到了几十米的树上割断过吊死人绳子的女孩,一个站在屋顶上堵住过烟囱的女孩,一个参与了小屋于罪犯对话的女孩,麦蒂似乎在一路中经历了许多,这让她看起来像走在了英雄路上,所以在第二天的河边,当她意外发现了切尼的时候,竟然毫无退却地打响了父亲遗物里的那把枪,射中了切尼的肋骨,最后虽然在子弹卡壳中被切尼抓住,但是那种不服输的斗志让她经历了锻炼,也收获了成长。而对于勒波义夫和考伯恩来说,当他们宣布已经追不上切尼的时候,就已经退出了行动计划,但是当麦蒂的枪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们也想英雄主义一样回到了现场。
考伯恩只有一只眼,勒波义夫被伤了一只手臂,一只眼和一只手臂,正代表着某种缺失,但是他们却又回来了,并且在合力下干掉了奈德集团,在危急中解救了麦蒂:考伯恩在马背上拿枪两把手枪,朝着奈德手下的四个人冲去,以一敌四,并不是考伯恩最高的挑战记录,但是现在他却被奈德打下了马,正当奈德要结果了他的时候,在山顶的勒波义夫瞄准了奈德,终于将他们一举歼灭。两个人的合作,完成了计划,而最终拿起枪杀死切尼的却是麦蒂,正是用自己的手完成了一次私人恩怨的复仇。
但是这个胜利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勒波义夫能够拿到赏金猎人必然的报酬?是考伯恩能够从麦蒂手里拿来50美元?还是麦蒂亲手杀死了仇人?其实在这个计划实施过程中,一切都在改变,它以偶然的方式降临,以偶然的方式终结,而最突然的是,当麦蒂朝切尼射击的时候,自己却掉进了山洞里无法挣脱,而那一具干尸身上的毒蛇却咬了他一口,考伯恩终于用绳子将她救了上来,然后一路骑着“小黑”赶去医生那里治疗。
追击逃犯是一次冒险,救人性命何尝不是一次冒险,在奔波中,小黑终于累倒在地,考伯恩拿出枪打死了麦蒂一生最爱的小马驹,然后抱着麦蒂继续赶路,当他终于气喘吁吁把麦蒂送到医生那里的时候,倒下的他说了一句话:“我真的老了。”老了是对于英雄主义的感叹,是对于偶然生变的无奈,拯救生命是伟大的,可以不为那50美元的报酬,可以不为自己职业的荣耀,只为一个生命,只为一种价值,那被大雪覆盖的黑暗世界里终于想起了惊雷般的枪声,终于亮起了灯火。
是一种精神,个人主义精神,无论是骑马在西部的森林里伏击,还是在以一敌四的恶斗中保命,无论是用最致命的一枪打死仇敌,还是在雪夜中狂奔拯救生命,这一种精神都是个人英雄主义,而个人英雄主义是少了一只眼睛的法警,是伤了一只胳膊的骑警,也是断了手臂从此一生未嫁的少女,他们是残缺的存在,他们以必然的方式实施着私人计划,也付出了无法弥补的代价,而这何尝不是这个时代的缺失?何尝不是用极端的个人主义方式寻找更合理的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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