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6《黑鹰坠落》：残酷，且荒诞着
2001年上映的电影，列入“年度电影”，无疑是一种“补遗式”观影，在雷德利·斯科特还没有正式成为“百人千影”的一部分，选中这部电影更功利地只是为了完成某个榜单而已。电影的类型是动作，是历史，是战争，斯科特如何从这些类型化的定位中重现历史，展现战争，演绎动作？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便是对历史的注解：1992年，连年的部落战争令东非国家索马里山河破败，民不聊生，由此引发的大饥荒更造成三十万人死亡，独裁者默罕默德·法拉·艾迪德掌控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他利用饥荒作为武器，抢走国际组织的粮食，2万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运送粮食维持治安。这是历史的背景，而且是背景的一部分，而接近这部电影的背景是这样交代的：1993年4月，艾迪德等到美军撤退，便立刻向联合国维和部队宣战，6月屠杀了24名巴基斯坦士兵，并开始攻击美国人员；8月底，美国派遣精英部队、陆军反恐组织部队、游骑兵部队等160名士兵，开始建立治安……”字幕上打出的“1993年10月2日，星期六”才成为电影叙事的具体时间。
从1992年的部落战争到1993年艾迪德攻击联合国维和部队，再到美国出兵维持治安，这里是不是有了微妙的变化？联合国部队和美国士兵，就是两种组织，也就是说，“黑鹰坠落”是美国部队和艾迪德之间的较量，在这个意义上才有了后面盖瑞森少将对此的定义：“我们捅了大篓子”，而此次战役结束后，美军撤军，葛中士和舒中士成为越战后首次追赠为荣誉勋章的士兵，黑鹰飞行员杜伦在被囚禁十一天后获释，“盖瑞森少将为突击行动负全责”，三年后艾迪德遇刺，第二天盖瑞森少将退役。从美军进入到最终撤出，开闭之间是关于历史的完整描述，斯科特没有交代盖瑞森如何对行动负全责，当一场原先计划半小时结束的战役，最后激战15小时才在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协助下艰难突围，突击行动本身似乎变成了不可言说的秘密。
历史或者只是背景，斯科特当然只要展现战争本身，而战争无疑具有残酷的一面，“只有死者才能看到战争终结。”引用柏拉图的语录，斯科特很明确地表达了反战的态度，死者看到战争的终结，是因为战争带来的死亡，是不可抗拒的组成部分，但是在通往死亡之路上，是不是还有受伤带来的痛苦，痛苦带来的恐惧，恐惧带来的阴影，它们会成为一种持久而无法解脱的存在，而这才是战争最残酷的地方。此次行动造成了19名美国士兵的死亡：战役一开始，在抓获艾迪德人犯的过程中，皮中士就中弹，这也是斯科特镜头下死亡的第一名美国士兵；第一架黑鹰坠落，机上美国士兵被围住的索马里民兵打死，这是另一种死亡；在如地狱般的摩加迪沙巴卡拉市集，冲锋在前的士兵被炸断了双腿，最终死去；葛顿中士也是在被民兵围攻是中弹身亡；还有地面车队中的机枪手，追击后的飞行员，被民兵的火箭炮击中，瞬间变成了齑粉……枪林弹雨中，不长眼的子弹和炮弹在身边爆炸，掉下来的是残肢断腿，斯科特的镜头里，血腥的场面就是战争残酷性的直接表现。
| 导演: 雷德利·斯科特 |
细节描写主要在史密斯之死上：游骑兵分队的汤比、尼森和尤里突围和部队会合，在即将进入据点时，民兵的火箭炮射来，本来在据点的史密斯为营救战友受伤，大腿血流不止，经过检查大动脉破裂，但是悍马车队已经运输伤员回营地，据点又没有多余的麻醉剂，为了止血，只好徒手将动脉夹住，这是非人的疼痛，徒手的“手术”成功，动脉血流被止住，史密斯对队长艾中士说：“告诉妈妈，我今天很勇敢。”但是史密斯最终还是失血过多死去，他在临死前几乎重复在说一句话：“没问题……”没问题是勇敢，是坚持，但是死亡还是抵达了。死亡之外，当然是伤痛，18岁刚入伍的贝克朋没有杀过人，他第一次执行任务，但是从黑鹰直升机下来的时候，没抓住绳子掉了下来，头部着地直接昏迷，战斗还没有正式开始就损失士兵，暴露在敌人面前的战友冒死将他送上了悍马车，运回了营地治疗。这是意外？实际上斯科特在这里隐隐透露出的是荒诞，没有杀过人意味着即将杀人，而坠地昏迷也意味着失去了杀人的机会，是不是“黑鹰坠落”也是一种不杀人的隐喻？
因为战争是残酷的，是荒诞的，所以斯科特在直面枪林弹雨的同时，也给予了一种人道主义关注。盖瑞森少将对士兵反复强调的一句话是：“绝不抛弃同胞。”不抛弃同胞，就是不抛弃生命；艾中士被任命为游骑兵先锋的队长，他的信念是：“我是来改善世界的。”蓝迪给家里的妻子打电话，妻子不在家，他留下了自己会回去的录音电话，电话刚挂断，妻子就开了门冲了进来，这是一次错失，而他对上战场的兄弟说的是：“让兄弟们活着回来。”为什么贝克朋掉落昏迷大家要争分夺秒进行营救？就是要让每个人都活着回来。为什么史密斯要冒死去救人？就是要在“今天我很勇敢”中不抛弃生命。但是这些并不能改变战争的性质，战役结束后胡特说：“他们不懂战争，我为同胞兄弟而拼命，就这么简单。”喜欢单枪匹马的他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次战役，而面对死去的史密斯，另一名战士说：“我不想当英雄。”
《黑鹰坠落》电影海报
不抛弃同胞，为兄弟拼命，不想当英雄，所以很明显斯科特就是要在残酷的战争中挖掘人性，阐述生命至上的理念，最后那封信才是充满爱的表达：“我的爱，你会坚强地活下去，我爱你和孩子，孩子们每一天都会茁壮成长，保持笑容，千万别被困难打倒……最后我的爱，帮我哄孩子们入睡，跟他们说我爱他们，帮我抱抱他们……”这是最温情的告白，这是最富有爱意的表达，对妻子，对孩子，对生活的爱，甚至超过了战争本身活下去的渴望。但是斯科特对战争残酷的书写，对死亡的审视，是不是一种偏见？对爱的表达是不是一种煽情？
“在索马里，杀人就是谈判，杀戮永远不会停止……”这是杜伦被抓成为人质时艾迪德的手下对他说的话，实际上这也成为了独裁者艾迪德的战争观，对于他们来说，战争就是屠戮，就是杀人，一切都可以不择手段，都可以不计后果，而正是这种疯狂，使得这场战役耗时15小时。但是，艾迪德的观点在斯科特那里变成了索马里人的观点，和美国人的信念形成的反差也使得他们站在了非正义甚至恶的一方：他们发动了战争，他们制造了死亡。也正是这样一种预设，使得整部电影都是美国视角：他们被炸得血肉横飞，他们被痛苦折磨，他们想念家人，他们为同胞而拼命，而索马里人呢？他们有忠诚于艾迪德的民兵，也有无辜的平民，在美国人的枪炮下，难道没有平民的伤亡？从街中心过去的驴车上没有人，抱着死去的孩子穿过马路的是老人，惊恐地躲避子弹逃命的是手无寸铁的女人，他们在斯科特的镜头下一扫而过，仅仅是陪衬，仅仅是瞬间，但是他们也是生命，他们也反对战争——19个死去的美国士兵，几乎都有被叙述的画面，他们是一个个个体，是一个个生命，但是此次战役中死去的1000多名索马里人，他们又在哪里？
“绝不抛弃同胞。”仅仅是同胞至上的表达，而同胞之外呢？他们当然也是生命，战争是残酷的，也是荒诞的，这不仅仅是战争本身的荒诞，也是对战争进行区分的荒诞，对战争进行人为定义的荒诞，黑鹰坠落，但愿天空中没有飞翔的黑鹰，地面上也不再有坠落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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