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6《字学臆参》:巧者独藏身于规矩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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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汉、魏、晋、唐诸碑帖,须各各还他神情面目,不可有我在,有我便俗。迨纯熟后,会得众长,又不可无我在,无我便杂。

从初学之“不可有我在”,到纯属之后“不可无我在”,书法之道的渐进过程,就是避免俗和杂,不同阶段具有不同的要求,而不同的要求便体现在“我”的有和无。第一次知道姚孟起,也是第一次阅读一本关于书法的图书,对于书法门外汉的我来说,不是有我和无我的学习问题,而是从无书到有书的知道过程,作为一种知识的拥有,无论何时其实都必须有我,有我才知,有我才懂,有我才学。

姚孟起,清代书法家,窦镇《国朝书画家笔录》中记载他“凡遇名帖,心摹手追,得悟晋唐相承原委,遂以善书著名”,他的书法遍体诸能,汉魏晋唐无所不学,所临碑帖传世极为丰富,如《九成宫醴泉铭》《皇甫诞碑》《道因法师碑》《褚书枯树赋》《王居士砖塔铭》等,可见他在学汉魏晋唐诸碑帖的过程中,也是从无我到有我的过程,也是从不俗到不杂的阶段,窦镇在《国朝书画家笔录》中说他的《九成宫醴泉铭》“间架逼肖,笔亦挺劲温润,可为初学津梁”,正因为一开始应规入矩,到后来才能得心应手,从一开始临碑学帖,到后来才能得其神似,据说姚孟起的学生遍及大江南北,前后达到百人之多。

《字学臆参》无疑是姚孟起根据自己多年心得而撰写的书法之道,陈滞冬《中国书学论著提要》云:“本书(《字学臆参》)专论书法,共六十九则,短者一二语,长者十数语,持论精到,多所发明。……古人论书法之书多侈谈笔法,本书不骛高远,立论踏实,远较妄言笔法者为胜,在清代书论著作中属较有价值的一类。”短短七十余则书法创作心得,可以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关于书法技法的,这其中就包括书法的用笔、书法结构的知识和学习的要点,这些基本可以看作是知识类的总结。比如第一则就是“握笔之法”:“握笔之法,虚掌实指。指聚则实,指实则掌自然虚。”虚掌实指是古人执笔的基本方法,唐代虞世南在《笔髓论·释真》上说:“笔长不过六寸,捉管不过三寸,真一行二草三,指实掌虚。”明代彭大翼在《山堂肆考》中专门列出“掌虚指实”条目:“用笔之法,指实则筋力均平;掌虚则运用便易。黄山谷云,学书欲先知用笔,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握笔书写,还要“死指活腕”,姚孟起将其看作是“书家无等等咒”,“指死则笔直,腕活则字灵。”

不管是“指实掌虚”还是“死指活腕”,其实都是对比中指明正确道路的方法,它是一种非此即彼的正确书写方法。对于初学者来说,有一条准则则是:“初学临书,先求形似。间架未善,遑言笔妙。”“架”就是汉字的笔构架,只有认识到了汉字的结构练笔,才能达到“笔妙”的地步,所以关于运笔,姚孟起提出了这些观点:“字须笔笔送到。到笔锋收处,笔仍提直,方能送到。”他认为逆锋起笔“最得势”,“褚河南书都逆起,隶法也。”他推崇褚河南的书法风格,褚河南即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褚遂良,他就是逆锋起笔的典型,在另一则中,姚孟起说:“汉隶笔笔逆,笔笔蓄。起处逆,收处蓄。”

逆笔是汉隶的特点,姚孟起也简述了书法字体引出的不同风格,比如,“由篆而隶,一画分作数画,是由合而分也。由隶而草,而草数画并作一画,则又有由分而合之势。”比如,“蝇头楷,宜用大笔提空写,势乃开展。”比如,“作楷须明隶法,作隶切忌楷气,作隶须有万壑千岩奔赴腕下气象。”比如,“用笔之法,有言篆宜缓,隶宜疾者;有言隶宜缓,楷宜疾者。实则缓亦可,疾亦可。”比如,“作隶须有拙笔乃古。”比如,“学楷宜由唐而晋,隶则非汉不可。”除了字体的不同风格之外,还有一些共通的东西,比如,“字越小越要清析,稍留纤毫渣滓不得。”比如,“笔画极繁之字,当促其小画,展其大画”,他举例《九成宫》的书法中,“鑒”“臺”“縈”等字皆是要遵照这条;比如,“字之纵横,犹屋之楹梁,宜平直,不宜倾欹。”比如,“字心贵聚,不可并头。”对于这些写字的技法,姚孟起也提出了一些趋向于理论方面的说法,他认为,“字之有九宫,犹文之有层次也。是初学第一层功夫。”什么是九宫?明代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跋率更千文》中说,“书家以分行布白,谓之九宫。”而清代冯武在《书法正传》中说,“八面,八面俱满者方可提飞。九宫,八面点画皆拱中心。”清代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更是详细解读了九宫之法:“字有九宫。九官者,每字为方格,外界极肥,格内用细画一‘井’字,以均布其点画也。凡字无论疏密斜正,必有精神挽结之处,是为字之中宫。然中宫有在实画,有在虚白,必审其字之精神所注,而安置于格内之中官;然后以其字之头目手足分布于旁之八宫,则随其长短虚实而上下左右皆相得矣。”

九宫是书法的结构和布局问题,其实也指向了学习的层次问题,姚孟起的另一则说:“九宫贵匀,惟第一层不妨稍疏。”虽然九宫讲究的是比例的均衡和布局的匀称,但是最下面一层可以稍微宽大些。另外除了具体讲述练笔的技法之外,姚孟起还指出了一种学习的习惯,“古碑贵熟看,不贵生临。心得其妙,借笔以达之,方能神似。”所谓熟能生巧,首先就是“熟看”,只有熟看才能让心得其妙,然后再借笔达到神似的效果。从熟看到心得再到笔达,最后神似,姚孟起其实就阐述了书法的几个渐进阶段,这就是他所说的“意在前笔止”,“欲知后笔起,意在前笔止。明乎此,则笔笔响应,字字接贯,前后左右自能一气相生矣。疏势不补,密势补之。”由此,进入到姚孟起关于书法神韵、风格的论述中。对于熟能生巧,还有诸多的阐述,比如,“书贵熟后生。”比如,“书贵熟,熟则乐;书忌熟,熟则俗。”比如,“能生巧,凡事皆然。书未熟而专事离奇,魇迫也。弄巧成拙,不如守拙。”

编号:Y75·2240826·2171
作者: [清]姚孟起 著
出版: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版本:2019年11月第一版
定价:26.00元当当16.00元
ISBN:9787534076039
页数:82页

为什么书贵熟?就在于熟是从眼到心到手的过程,眼是熟见,而进入心灵之后,则有一个从临摹到创造的过程,从形似到神似的飞跃,所以在这里姚孟起强调了心灵的认识过程,“意居笔先,形随法立。”意就是心灵之意,就是书法之意,姚孟起阐述了关于心灵之意的种种观点,他引用诗句“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指出这“极尽书法之妙”,上句所写的是“意到笔随,不设成心”的景象,而下局则是“无垂不缩,欲往仍留”的意境,唐代韦续的《墨薮》中说:“已放则留,无垂不缩。”宋代姜夔的《续书谱》中说到了一个典故:“翟伯寿问于米老曰:‘书法当如何?’米老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他们提到的“无垂不缩,欲往仍留”是书法用笔的方法,通过藏锋、回锋等方式,使笔力含蓄于笔画中,姚孟起认为《兰亭序》之妙就在这里。另外,姚孟起引用了“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来表达作书的气象,“而其细心运意,则又如穿针者,束线纳孔,毫厘有差,便不中窍。”

姚孟起论述了不同帖子和书法家的风格,他认为,“临《十三行》能使人心平气和,故圣学终于游艺。”而遂良所书的《三龛碑》“形极方严,意极灵活”,和欧阳询所书的《醴泉铭》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评价唐代李邕的书法,“北海书每字上半右边皆极欹,至末画两边放平。欹故峭,平故稳。不独北海为然,北海其尤显者也。”不同书法家各自成风,比如,“褚书高明,欧书沉潜。学欧不成,刻鹄类鹜;学褚不成,画虎类狗。”比如,“欧书貌方而意圆,褚书貌柔而意刚,颜书貌厉而意和。”不同字体上也显示出不同风格,比如,“晋人书形不贯而气贯,唐人书形气俱贯。”比如,“唐碑最难学,一画有一画之步位,一字有一字之步位。一画走作,即为一字之累,一字走作即为通幅之累。若汉与六朝,自可因失得救,因难见巧;非若唐碑之一无假借也。”姚孟起提出了书法之法,“所谓法者,不过左顾右盼、前呼后应、笔笔断笔笔连,以及修短合度、疏密相间耳。”他认为“唐人严于法”,所以“故隶不及汉而楷不及晋”,也正是从这个观点出发,他认为,“书无定法,莫非自然之谓法。”隶法推汉,楷法推晋,也是为了追求自然。

要达到自然而然的效果,就是抛弃一些定法的东西,而在姚孟起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心和意,练书法需要外部环境的保证,“明窗净几,笔墨精良,于时抽纸挥毫,以绘我胸中之所有,其书那得不佳?若人声喧杂,纸墨恶劣,虽技如二王,亦无济矣。”更需要内心的清净,“看古人用笔,勿参以杂念,是亦收放心之一法。”按照杨雄的观点,字为心画,“渣滓去则清光来。若心地丛杂,虽笔墨精良,无当也。”所以学字精神就是清心寡欲,就是定心不杂。如果说《字学臆参》更多体现的是书法之法,那么《书论》则体现了姚孟起的书法之道。在两则《书论》中,姚孟起以自己的经历阐述了书法之道,有客人问他“书道”,姚孟起首先就指出了意的重要意义,“牛之所以形为牛,与马之所以形为马,则必构思于未形牛马之先,拂拂乎其神来,隐隐乎其体具,而后加手焉,则疑于生矣。不然则否。”心中先有构思才能化于笔端,这种书道有点类似西方柏拉图的理念论,牛马之型先须有牛马之思。之后姚孟起举例自己老师陆绍景和研北先生的对话,更深入阐述了书道。

陆绍景问想要写好书法的研北先生,“然则能不书乎?”学书法能不能做到不写字,这是不是一个悖论?之所以写不好所以要写字,不写字怎么能写得好?陆绍景便又问他:“然则能书而不书,不书而书乎?古碑残碣足以供子取求者皆是矣。汝奉若而祖宗乎,抑视若而子孙乎?”研北先生认为当然应该把它们当做祖宗先人,但是陆绍景却说不是这样的,“我食于古,犹祖宗享祭于子孙,吸其气,返其质,不食而食,食而不食,夫是之为灵鬼,夫是之为谓书圣。”他反其道而行之,而是享受子孙后代的祭品,“不食而食,食而不食”,这才是学习书法的精髓,不执着于形,不执着于物,才能为我所用。引用陆绍景的这个故事,姚孟起就对那位客人说起了书之道,“夫人汨于嗜欲,劳于机械,以拙乃心,心拙则性情之真不出。”不要被欲望控制,不要操劳于机械,只有释放性情才能抵达道,而对于客人提出的书法风格问题,姚孟起也进一步指出,所谓汉魏之拙,李唐之巧,并不是定论,一切就在于不受束缚的自然而然,“夫复何为?莫非自然。自然而拙,乃所以自然而巧也。”何为自然而然?姚孟起以解构的方式阐述说,“夫自然之道,善乎忘,心忘手,手忘笔,笔忘字,字中有心,字外有神,神不外散,古复于今。”

只有忘记了手、忘记了笔,忘记了字,才能让字蕴含心思,才能流露神韵,“书道尽此矣,尚何繁辞之足称。”这或者就是姚孟起所说无我之我和有我之我的辩证转变。在《书论》之二中,对于门人提出如何能体会到书法中的出和入神,姚孟起认为,“执规矩以方圆,拙工争能,而巧者独藏身于规矩之外。”执规矩是为了补拙,但是真正的巧却藏身于规矩之外,所以书无定法,神也不可方,学习书法的过程就是一种“类乎类,不类乎不类,不类乎类,类乎不类”的辩证过程。在之后姚孟起说到和高子的一次对话,高子说:“我不解书而嗜子书。”因为不懂书法所以痴迷姚孟起的书法,但是姚孟起反问他,既然不懂为什么还会痴迷呢?高子的解释是:因为不懂所以痴迷,姚孟起便又问:“然则不解而嗜,解殆不复嗜乎?”既然不懂而痴迷,那么懂得了就不会痴迷了,但是高子却说:“我从不解而生我嗜,我将愈嗜而愈不解也。”懂得和痴迷之间并非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不懂而痴迷是第一阶段,懂了而痴迷是第二阶段,而痴迷更不懂又成为了第三阶段,于是,姚孟起感慨道:“我解之矣,先生所无不解者,则在我书外矣。”

不管是有我和无我的渐进过程,还是“不食而食,食而不食”不被束缚的状态,不管是“心忘手,手忘笔,笔忘字”的自然而然,还是“类乎类,不类乎不类,不类乎类,类乎不类”的辩证过程,姚孟起的书论都蕴含着丰富的哲理,所以平湖许文勋认为,“读之离奇变化,意境直逼蒙庄。而所论书理,乃进而益上。盖先生之于书,始则以我就古,继则镕古为我,终则无古无我。直于天地万物之化机,仰观俯察,得诸心而应诸手,宜其诣之精而言之微妙如此也。”大有老庄的道家风范,而青溪叶其斐则在跋中认为姚孟起的书法理论更像禅宗之顿悟,“幽隽超妙,艺通乎道。禅家有渐、顿二宗,《字学臆参》渐教也;两《书论》顿教也。规矩之至,神明白生,二者实相为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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