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07《交通意外》:一条路上的隔阂
片名:Trafic,是交通,是运输,是买卖,是交易,当然也是“交通意外”,当“交通”既是从此处到彼处的通达,也是从起点到终点的障碍,在到达却又无法到达的过程中,“交通”看似矛盾的双重意义,便是雅克·塔蒂对车这一现代工具的哲思性阐发:车能以更快捷的方式达到目的地,也意味着能制造更多无法抵达的可能——交通最后成为了无法前行的“交通意外”。
这是关于“车之车”的一个现代寓言,巴黎奥尔塔公司要前往荷兰阿姆斯特丹参加国际车展,公司设计师于洛设计的一款多功能野营车将要运输到车展上进行展示,而要将这辆野营车运到阿姆斯特丹,就需要另一辆工具车运输,工具车运输着野营车,这个设置就是“车的车”的一次运用,马塞尔驾驶的卡车是运输的车,是行驶的车,是将野营车从巴黎运送到阿姆斯特丹运动的车,但是那辆于洛设计的野营车却像一个乘客一样坐在卡车上,它无法自己行驶,更无法展示它多功能的特性,它是一个静止的物,它没有真正的功用,甚至在车祸发生、路遇阻力的情况下,它也无法成为一辆真正的车——卡车和野营车,运动和静止,交通和“交通意外”在这个“车之车”的设置中本身就具有了寓言意义,从巴黎到阿姆斯特丹的整个过程,交通意外不断发生,抵达变成了不可抵达。
一开始从巴黎出发是三辆车,一辆是公司的公关经理玛丽亚行驶的跑车,她带着自己心爱的宠物狗皮筒一路轰鸣,几乎没有阻力地抵达了车展;另一辆是弗朗索瓦驾驶的小车,车上装着车展上用以布展的东西,一些树木切割成的装置物,当竖立车展上的时候营造出一种水流鸟鸣的自然景观,用以吸引客人驻足,更为了衬托野营车的性能,让人有一种拥抱大自然“野营”的体验,出发时那辆车的车顶上还绑着一根粗壮的木头;第三辆车则是司机马塞尔驾驶的卡车,车上装着的野营车的样车。三辆车出发向阿姆斯特丹的方向行驶,三辆车具有的公关、布展和样车运输的意义,构成了“野营车”交通的整体,但是交通意外却发生了,而且接连发生,解构了交通的整体。
起先于洛是坐在弗朗索瓦的车子里,但是在出发不久,他们就发现了停在路边的卡车,于洛下车才知道卡车的轮胎坏了,马塞尔正在更换轮胎,这时他做出决定,让弗朗索瓦先开车去阿姆斯特丹,自己则留下来帮助马塞尔。弗朗索瓦开车去往车展,忙着布置展厅,之后玛丽亚开车的跑车也看到了路边的卡车,她认为这样可能会迟到,于是让他们去找修理厂尽快启程,之后跑车迅速离开,她也顺利地抵达了车展。于洛换了车,也就意味着他和“车之车”在一起,他也将见证“交通意外”连续发生。马塞尔在更换轮胎的过程中,于洛发现卡车的邮箱没有油了,于是拎着油桶去找油,跟随着另一个陌生男人穿过田野终于找到了加油站,之后又学着那个男人搭车来到了马塞尔的卡车边;加好油之后去找修理厂,第一个修理厂会赠送每辆车一个白色的雕像,到了第二个修理厂才把车子修好;但是在重新上路之后,车子闯了关卡,于是警察追上了他们,并将车带进了警察局,荷兰警察对卡车以及车上的野营车进行了检查,野营车的性能在车展之外得以展示;警察放行之后,玛丽亚的跑车带路,不想在途中引起了交通事故,于洛为了帮助撞进树林那辆车受伤的车主,他主动开车将他送回家;回来之后玛丽亚和马塞尔正在河边的修理厂修理那辆野营车,附近的小年轻又和玛丽亚开起了玩笑,将那条宠物狗抱走,又用假狗制造了被车碾压的假象,玛丽亚看到狗不动弹陷入极大的悲伤……车修理完毕,卡车终于赶到了车展,但是车展已经结束了。
导演: 雅克·塔蒂 |
车展结束,野营车没有按照规定时间抵达车展,也就意味着运输、买卖和交易相关的“交通”呈现为一种无意义,而这个“交通意外”的过程也伴随着“交通”无意义而展开:一开始奥尔塔的经理让工人们加班,加快生产的目的就是参加车展;卡车轮胎坏了,玛丽亚赶上来告诉他们的是:要尽快修理好,否则车展会迟到;在修理厂,于洛给阿姆斯特丹打电话,电话里听到的是车展开幕的广播;之后在车边托尼的修理厂里,玛丽亚感叹道:“我们可能永远到不了展会了。”玛丽亚的话终于在最后抵达时成真,车展上的汽车都已经撤走,经理却还在和组织者争论30万展会费……从加快生产到路遇车祸,再到最后抵达,一方面一切都是围绕着车展,在路上也是和“在车展”处在时间的同一性中,但是另一方面,在路上却又和“在车展”构成了对立关系,在路上永远在车展之外,在路上也一步步解构了车展。
“在路上”是对于“交通”的释义,也是关于“交通意外”的现场,这是“Trafic”在电影中的第一层含义,第二层含义则是关于“交通”之物,不管是卡车还是跑车,或者是具有更大市场推广价值的野营车,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更快捷地抵达目的地,作为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车承载了“交通”的意义,甚至这款由于洛设计的野营车,体现的是更为时尚、更为新潮,也更为现代的理念:抗震椅子、点烟器、淋浴设备、刮胡刀、床垫、电视机,一应俱全,在警察局里荷兰警察检查车子也被这些新奇的设计所吸引——而“Trafic”现在竟然成为了雷诺的一款品牌,而且就是露营车,似乎也受到了雅克·塔蒂这部电影的启发。汽车体现了现代性,车展又是新车云集的场所,是“交易”发生的地方,所以汽车本身就是“交通”的主要体现者。但是在这场“交通意外”中,汽车非但没有起到交通的效果,而且成为了交通受阻的最大原因。
《交通意外》电影海报
“交通意外”是一场匪夷所思的车祸,玛丽亚的跑车带着修好的卡车前进,由于跑车车速过快,交警在指挥时后面的卡车来了一个急刹,于是发生了连环车祸,好几辆车撞在一起,或者偏离了道路,甚至冲进了树林。车祸发生,是一场“交通意外”,但是雅克·塔蒂以反常的方式描述了这场交通意外,没有争吵,没有路怒,甚至没有交通现场协调,大家走出车子,伸展身体,活动筋骨,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部件,甚至在别人归还时还面带微笑礼貌感谢。这完全不是一场车祸,像是人们终于有了机会走出车子这个牢笼,获得自由空间,呼吸新鲜空气。雅克·塔蒂以这样一种戏谑的方式解构了车祸的残酷性和悲剧性,让“交通意外”具有了积极意义,而这一种戏谑正式对汽车这一现代化交通工具的批判:在城市里,人们开着车却总是遭遇堵车,看得见方向却寸步难行,于是司机们有的打着哈欠,有的摸着头,有的挖着鼻孔,有的无奈地望着前方,无聊者有之,焦虑者有之,和电影片尾下雨时车上的雨刮器一样,机械而重复着。这是人对车的依赖,却变成车对人的囚禁,人和车所构成的不再是“交通”,而是“交通意外”,也只有在车祸发生时,车子才会停下脚步,人才会得以解脱,雅克·塔蒂的戏谑变成了反讽,而于洛一行在车上遭遇的各种问题也变成了一种解脱,里面充满了生活的趣味:修理厂赠送的雕像,警察对野营车的兴趣,假狗的恶作剧,以及荷兰式的野营……而弗朗索瓦在车展上也和在车上的人一样,无聊而且被人流吞没。
在路上阐释的“交通”和“交通意外”,现代化的汽车形成的“交通”和“交通意外”,这是雅克·塔蒂在电影中构筑的两组关系,在这两组关系的基础上,雅克·塔蒂更深一步将“交通”引申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而“交通事故”无疑就变成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电影中最大的隔阂当然是语言上的,公司公关是美国人,讲的是英语,于洛讲的是法语,而他们要去的阿姆斯特丹,那里的人自然讲的是荷兰语——在镜头里甚至出现了中文,一辆像是卡车停在那里,卡车上写着“上无用下意”几个字。言语不通自然造成了隔阂,也闹出了笑话,在卡车进入荷兰境内之后,马塞尔似乎闯了关卡,于是警察骑着摩托车追上了他们,但是无论马塞尔还是于洛,和他们沟通一直无效,被带到警察局之后,玛丽亚和他们也无法沟通,致使计划一再延迟,也最终导致错过了车展。除此之外,人与人的沟通也总是变成争吵,堵车的时候司机们开始争吵,连车上的狗也在吵架;展会结束,经理和车展组织者对于30万电费而发生争吵……
在路上的交通为了抵达而无法抵达,现代化的汽车形成交通却制造交通意外,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因为隔阂而无法交流,这便是雅克·塔蒂构建的三重矛盾,在矛盾重重的“交通”生活中,“交通意外”则成为了生活的常态,雅克·塔蒂还是提供了一条解决问题的办法。错过了车展其实就是对现代生活的一次缺席,这是被动的选择,而主动则表现为最后的离开:当众人围着那辆野营车,于洛和玛丽亚撑着伞,牵着宠物狗皮筒离开了车展;当各种汽车被堵在那里无法行走,两个人和一条狗却穿行其中,选择属于他们的方向——当“交通”变成“交通意外”,没有“交通”也不会再有“交通意外”,于是有了抵达,有了沟通,有了在一起的自由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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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污秽的夜鸟穿过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