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7《鲨岛逃生记》：政治偏见下的人道救赎
马德医生的确安全地离开了墨西哥湾的鲨鱼岛监狱，的确以无罪的方式还了自己一个清白，也的确回到了自己的家和妻子孩子相拥，但是，“逃生”并没有发生，“越狱”计划虽然逝世了但是最后以失败而告终，为什么在逃生走上最终的失败而关到地牢之后，马德医生还是最终获得了自由？约翰·福特的片名其实并没有强调“逃生”的结果，而是表达了在鲨鱼岛马德的身份：囚犯，但是当他从医生变成囚犯，又从囚犯变成英雄，这也许就是一个并不普通的公民经历的“逃生”。
约翰·福特将故事设置在南北战争刚刚结束的历史时期，并以传记、历史的方式讲述这个故事，无疑是对南北战争之后国家重建的一次审视。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政治成为最重要的考量元素，但是在这里政治无疑具有极大的含混性。电影一开场，是1865年4月9日，随着取得胜利的林肯在劳累之中面对公众发表了简短的“演讲”，一曲“迪克西”成为林肯最想听的“合法战利品”，之后他从阳台上转身，给公众留下了为国家鞠躬尽瘁的元首背影。这一背影充满了疲惫，甚至于对于之后的国家道路也是一个未知，而在几天后的剧场里，随着演员约翰·威尔斯·布斯刺杀了林肯，那只拿着当时报纸的手垂下，这个特写预示着这个国家最伟大的建设者死于一场政治阴谋，而布斯在刺杀之后从包厢跳下来喊了一声“专制统治”，也成为对新生国家的一种质疑声音。
在开场的两个场景描写中，约翰·福特似乎一反常态，并没有将林肯塑造成高大、纯粹的形象，也没有让全体民众对国家报以最大的希望，这其实就是约翰·福特对政治的一种审视态度。而林肯刺杀案发生之后，随着布斯的逃亡和“陷害”，将更多的人带入了危险的境地，这种危险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以马德为代表的无辜者，布斯在跳下包厢或者逃跑过程中摔伤了腿，所以他找到了医生马德，在马德精心的治疗中，布斯却故意丢下了被依稀抹去了字迹的靴子，当第二天霍维特上尉和下属找到马德医生，发现了靴子，于是马德医生变成了共犯嫌疑人被带走，在开庭时的信息是，布斯嫁祸给了八个嫌疑人，其中竟有一个女性，这些嫌疑人和马德一样将接受审判。另外一个危险在于，当林肯被刺杀，愤怒的人们要求将凶手绳之以法，这本是合理的诉求，但是掺杂了太多被政治化的情绪，使得审判失去了公正性。
“无辜者和这个罪犯共同面对这些愤怒而又心碎的人们。”约翰·福特用这一段字幕表达了当时政治的含混性：在这个案子中，有凶手布斯，也有八个嫌疑犯，而他们可能就是无辜者，凶手和无辜者所组成的就是被审判者就具有了含混性；林肯被刺杀，公众极度悲伤，心碎的人们又充满了愤怒，这种爱与恨的感情也是含混的。更可怕的是，含混性容易变成政治偏见，甚至成为政治谋杀，而以案件为中心牵涉出的人物和线索也都有含混性：在霍维特上尉查找布斯的线索时，有个老头正在对女孩讲起奴隶制的合法性；马德的岳父曾在南方邦联军队里是第四维多利亚骑兵；甚至马德也曾有贩奴的过去，现在家里也还有黑人巴克一家做他们的仆人，巴克一直叫他“主人”；而这案子在特殊时期并非交给地方法庭而是由军事法庭审理，部长在面对军队人员组成的陪审团时说：“这个法院的意见就是人民的意见。”但是真正所谓的“人民”在哪里？他们仅仅是在门外叫喊着要将嫌疑人送上绞刑架的激进分子？
| 导演: 约翰·福特 |
林肯被刺杀的确是一起政治事件，但是当一切都被政治化，甚至被政治所绑架，它就变成了泛政治化，在庭审时，马德说自己是清白的，他提出的一个疑问是：“暗杀者会不会把他的计划透露给任何一个人？找我医治难道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这的确是案件的漏洞，而且还留下了一只靴子作为证据，如果马德是共犯，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这是对于案件的合理分析，但是在政治化的军事法庭和情绪化的公众面前，这些合理的质疑也都被取消了合理性，就像八个嫌疑人被戴上法庭的时候，都被蒙上了头，真面目被遮掩了，而案件、真相也都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被遮掩了。不仅如此，约翰·福特自己也表达了对这种政治偏见的“偏见”，在宣判马德是共犯之后，他被押往墨西哥湾的监狱，字幕是：“1865年，美国有了自己的罪恶岛屿，在这里所谓的终身监禁就是慢行死亡……”鲨鱼岛监狱被约翰·福特称为美国自己的“罪恶岛屿”，表达的正是缺失公正的法治精神；而在马德被关押的时候，狱警莱肯不分青红皂白就狠狠打了马德击拳，“我一直在等你”，这明显就是公报私仇，而在监狱里，莱肯更是对马德蛮横，甚至在逃生过程中，马德的岳父被前来追捕的莱肯杀害，这一笔账最后也不了了之。
在这样充满了政治偏见的审判和处罚中，公正在哪里？真相在哪里？约翰·福特面对问题显然要通过电影来做出回答，而他的回答就是：用人道的精神来化解怨恨。在约翰·福特的电影中，医生和法律工作者是建立公正的主要人群，法律工作者中的律师和法官指向的是法治精神，而医生指向的是人道主义，马德在成为鲨鱼岛的囚犯之前，就是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当布斯在那个风雨之夜请求他医治，马德丝毫没有犹豫，更不会以政治的态度打听，在他面前，布斯就是一个病人，就是需要医生帮助的病人，这一层简单的关系使他没有设防，最终遭到阴谋的“暗算”。但是马德的人道主义更在于遭受不公平审判之后，他依然把医生作为自己的身份，而“医生”这一身份更是在岛上黄热病蔓延的时候，超越了种族，超越了政治，成为了救赎者的代名词。
但是，在这个从医生到救赎者的升华中，约翰·福特似乎犯了和政治偏见相同的错误，政治偏见失去了公正性，它凌驾于人性之上，它掩盖了真相，而约翰·福特急于将迷失的人群解救出来，他又将马德变成了一个英雄人物，把马德的救赎当成了一种国家神话。“鲨鱼岛逃生记”，对于关押在鲨鱼岛的马德来说，要逃离这个罪恶的窠臼，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案子重新审判，由于是军事法庭做出的判决，马德夫人找到了和马德一起作战过的艾伟将军，还有认识他们的法官，希望让案子重审，但是这条路由于将军的担心而无法走通；第二种可能就是实施越狱，夫人安排了巴克在监狱中作守卫，又安排了海湾的船只，马德用肥皂里夹带的叉子逃离了牢房，但是巴克被莱肯发现，最后马德掉入了水中，鲨鱼并没有将他吞食，终于爬上了那艘接应的船，但是莱肯带人又将马德抓走，还被关进了地牢——只有十几分钟充满紧张刺激的越狱，也以失败而告终；在法庭重审和越狱都告失败之后，约翰·福特设计了马德最后的救赎举动，他重回医生身份，重新扛起人道主义大旗，完成了英雄式的壮举。
《鲨岛逃生记》电影海报
岛上开始流行黄热病，很多囚犯和预警被感染，曾嘲笑马德丢了医生的脸的官方医生麦林泰尔也失去了生命，鲨鱼岛笼罩在一片死亡的恐怖中，此时才有人想起关在地牢的马德就是一名医生，当长官打开地牢的门给马德选择的时候，马德说：“我过去是医生，也永远是医生。”医生是为了治病救人，而面对试图向他开枪的黑人预警时，他的一番演讲完全超越了医生的身份：“你们背弃岗位，枪杀长官，这是对自己职责的被判，在他们审判你们之前，你们已经做好了自己的绞刑架……”对于职责的强调，既是对自己身为医生治病救人的要求，也是对于狱警背叛自己身份的警告，终于他们被说服，参与到了马德的拯救计划中：马德打开了监狱的所有窗户，让海风畅通空气；又驱赶了这里导致疾病蔓延的蚊子；在连续五天的救治中，监狱里有1000人得到了转机；但是马德自己劳累过度，也感染上了病毒，但他没有放弃，带领狱警向运送物资和药品却不肯进入海湾的帆船射击，最后终于让他们成功进港，得到了物质和药品的鲨鱼岛终于战胜了黄热病。
马德倒下了，但是他赢得了胜利，这种胜利是医生的胜利，更是抛弃了偏见的人道主义者的胜利，军官在写给华盛顿的请求函中，认为马德表现出了大无畏精神、勇敢和高超的技能，希望政府能给他英雄所应得的荣誉，而在这份请求函上第一个签字的不是本人，就是曾经把马德视为敌人的莱肯，马德不计前嫌将患病的莱肯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而在签下名字之后，马德对他说了一声“谢谢”。在充满政治偏见的审判中，在丧失理性人群的攻击下，在被情绪裹夹的真相里，马德和他的人道主义成为这个特殊时期的一道亮光，照亮了徘徊的国家和迷失人群那条正确的道路——但是，当约翰·福特仅仅通过黄热病蔓延这一偶然性事件制造英雄，这种人道主义是不是反而变成了一种乌托邦的预设？而人道主义者之所以最后成为英雄，依靠的还是政府最后的特赦，从起点回到重点，像是走了一个循环，因为在约翰·福特的心中，真正让人道主义和法治精神得到彰显的，依然还是“公正而又明智”美国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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