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07《悠长假期》:被紧急刹车的现实
又名:短暂假期。当一段疗养身体的假期既是“悠长假期”,又是“短暂假期”,是不是一种矛盾?矛盾却是一种同一性的构筑:短暂是现实,悠长是期望,短暂是被迫无奈的现实,悠长是被延长的期望,短暂是不得不回到起点,悠长是想要冲破束缚——矛盾而同一的假期构成了一个封闭的系统,而在系统之外呢?是一次紧急刹车带入再没有假期的生活。
最后一幕就是一次紧急刹车,之后是被黑色占领的视线,于是在黑屏世界里,故事走向了终结。而在紧急刹车之前,是身患肺结核却已经痊愈的科洛拉离开了意大利北部的善多拉疗养医院,她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望见了窗外的工厂,听到了上班的警铃,然后看见了路边墙壁上涂抹着的标语,没有到家却被这最后的紧急刹车带入了全是黑色的世界里,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这是必须面对的生活,工厂,警铃,以及上班遇到的大雾,当这一切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便是一种回归,每一种景象唤起的不是记忆,就是活生生的现实——或许,明天一大早,她会从闹钟坏掉的惺忪状态醒来,带着错过火车的焦虑,从那间“每一样东西有用”的家中离开,在漫天大雾中骑着自行车、赶上火车,坐上公交车,在主管“你迟到了”的警告中走进车间,在隆隆的机器声中开始一天的工作……
这是重复了又重复的生活,但是这一次结束悠长而短暂的假期,在一个紧急刹车进入的现实里,墙上涂鸦的标语又说明了什么?那天上班在公交车上,邻座的同事看着报纸,然后说了一句:“又罢工了!现在工资不涨,抢劫却每天发生。”报纸上报导着的事件构成了另一种现实,没完没了的罢工,每天发生的抢劫,不断上涨的无价,这便是被社会问题充斥的现实,而在这样的现实里,对于科洛拉来说,更让人焦虑,罢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能会没有工作,和她害怕自己得病一样,维持生计的工作都可能失去,所以即使头晕,即使无力,当大家建议她去做检查时,科洛拉担心的是因为生病而会被工厂解雇,所以即使在上班路上的公交车上站着打瞌睡,即使在午餐时间靠在墙上休息,即使在车间里差点晕倒,她也不愿意自己成为一个病人。
但还是去了,医生说是肺结核,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我宁可去死。工厂的每一个地方都挂着时钟,时钟指向9点的时候她在车间里劳作,时钟指向12点的时候是吃饭的时间,时钟指向下午2点28的时候,又必须站在工作岗位上,当一个人的每天工作被时间支配,被时钟控制,生病或者渴望死去反倒成了摆脱这种时间束缚的方式。而其实科洛拉说出宁愿去死的想法,真正的原因是家里没有更多的钱。一个被摩托车撞上了腿的丈夫,一个衰老的婆婆,一个像是侦探一样监控她私生活的弟弟,以及三个幼小的孩子,在这个家里她是唯一的支柱,支撑起全家生活的她怎么可能失去工作?怎么可能去医院疗养?所以当医生诊断为肺结核,告诉她必须进行医治,家里人的反应也是因为钱:婆婆问医生,能不能不去疗养院,“我们是穷人。”而丈夫回家对她说的是:“也许医生是吓唬你。”
没有钱的穷人,在可能会死的疾病面前,有时候也会选择放弃,这是一种社会造成的病症,就像在医院里等待看病的病人所说:“他们只关注富人的身体。”而在疗养院里,病人甚至举行了一次示威游行,牌子上写着:“这是社会造成的疾病。”但是科洛拉还是去看了医生,还是决定去疗养院,对于她来说,这其实是内心的一次苏醒,因为她不想死,因为她还想有活着的希望,而对于她来说,唯一的希望便是三个可怜的孩子:她会在出门之前关照好脚受伤的孩子,她会将午餐的牛排带回来给他们分享,当在公交车上想起那瓶给孩子擦伤口的药可能会被孩子拿到,心里急切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祈求自己的婆婆能够注意,不要让它成为毒药。
导演: 维托里奥·德西卡 |
一个人的工作支撑起整个家,孩子是唯一的希望,对于科洛拉来说,活着也许只是这样一个目的,但是这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的确是脆弱的,但是她却逆来顺受,虽然早上起来看到混乱的一切会生气,会责骂家里都是“讨厌的人”,但是当她被嫉妒的丈夫一个耳光,也只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哭泣,而当晚上丈夫和她同床说起那个耳光,科洛拉甚至说自己不记得了。一个耳光,是男人的嫉妒,其实也是男人的无用,科洛拉只不过是在看病时被陌生的路易奇邀请去喝了咖啡,只不过接了一支烟抽了几口,就被咖啡馆外面盯梢的弟弟发现,于是回家被质问后丈夫一个耳光扇过来,让她把事情说清楚。
瘸了腿的丈夫,失去了工作的能力,在家里却又成为暴力的权威,他似乎只做两件事:一是监督科洛拉在外面上班时的生活,二是回家和她做爱,三个孩子便是这种物欲生活的象征,即使科洛拉知道自己身患了肺结核,丈夫依然把手伸向她的身体,“你让我满足一下吧,时间不多了。”而当科洛拉在疗养院里治病,丈夫带着家人来看她,在卫生间里他对科洛拉说:“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样长的时间。”长久的分离,只是为了弥补肉欲的欠缺,他甚至在这个狭小的卫生间里,在短暂的时间里都想从她的身体里获得满足,当科洛拉拒绝,丈夫打乱了卫生间的东西,然后愤怒而去。
《悠长假期》电影海报
实际上,科洛拉在这个家的存在都是一种身体意义:用身体强忍着工作,是为了维持一家的生活,用身体满足丈夫的欲望,是为了维持所谓的婚姻,但是她的身体却从此患上了肺结核——这是一种隐喻,身体意味着金钱、欲望,身体也意味着疾病和死亡。所以当她终于决定来到疗养院,是为了让身体走向健康,是为了让身体回归自己。“我们就要到天堂了。”斯肯谦尼这样说,当车上的病人逐渐接近北部被雪山环绕的疗养院,他们似乎都像是来到了天堂。这是医院,来这里的都是病人,甚至像斯肯谦尼那样,活着的日子只有几个月,但是她还是兴奋地拥抱这里,还是着享受之旅。而科洛拉在第一次走进这座疗养院之后,也发现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外面是洁白的雪山,明亮的日光照耀下来,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而且这里是一个人的病房,里面有整洁的卫生间,而晚上休息之前,科洛拉甚至可以捧起一本书——在这里,生活似乎和现实完全隔绝了,所谓的治病,所谓的疗养,只是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寻找那些在现实中丢弃的东西。
所以这是一段悠长的假期,除了对身体做检查外,科洛拉和病人们白天在阳光照耀的阳台上休养,晚上沉浸在阅读的世界里,还可以三五结对去听音乐会,还遇到了关心她生活的女伴。宛如天堂的生活,似乎就是科洛拉逃避现实的开始,而这里既是发生了斯肯谦尼自杀事件,发生了玛利亚因为爱着的医生被调离而绝食,发生了基纳追随着有妻子的男人离开了疗养院,在她看来,这里的全部意义是在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且,就是在这里,也让科洛拉找到了从未有过的爱的感觉,路易奇出现在她面前,这个曾经在医院里邂逅的男人,这个曾在咖啡馆里说话的男人,这个在疗养院里治疗的男人,成为她寻找自我最明显的标记。他告诉她,每天晚上九点会传递开灯关灯的暗号,他告诉她,每周三他会在广场等他——从音乐会上再次相遇到晚上开灯关灯的浪漫信号,再到星期三的约会,科洛拉找到了叫做爱情的东西,他们甚至将这里的雪山当成了约会的背景,“我们一起走吧,去德国。”
对于科洛拉来说,雪山、蓝天、清新的空气和爱着自己的男人,就是天堂的存在的证明,但是这仿佛是一个梦,因为她作为病人痊愈了,因为她还有丈夫和孩子,因为她必须回到现实中,用痊愈的生活支撑起那个家——当悠长的假期成为短暂的假期,失落的背后是无奈:她说:“没有钱,连离婚都不可能。”她说:“我还有孩子,你也像一个孩子,别太认真了!”她说:“我丈夫不是一个坏人。”那一次的约会,那一次开怀喝啤酒,那一次听到和说出“我爱你”便成为科洛拉唯一一次的放纵,成为她唯一一次走近梦想。她知道她必须回去,必须上班,必须赚钱,必须满足丈夫的欲望,这是她活着的全部。
但是,科洛拉又是多么的不甘心,当医生对她说:“你已经痊愈了,可以出院,今天就可以。”当她不再是病人,应该高兴,但是科洛拉却感受到了悲伤,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那些女伴,她收拾行李时躲在衣橱里哭泣,“星期三,星期三,星期三。”他收到路易奇的纸条里写着约会的日期,像是无尽的期盼,却再也无法实现了,遗憾,无奈,叹息和可怜,只需最后一个紧急刹车的证明,一切又走向了终结,一切又回到了起点——悠长假期变成了短暂假期,疗养的生活变成了赚钱的生活,自己面对的身体变成了为他人活着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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