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5《狩猎苍蝇》:猎人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房间里飞舞着讨厌的苍蝇,房间里挂满了如胶片一样的捕苍蝇的粘纸,苍蝇和粘纸组成了“狩猎”的场景,苍蝇的飞舞和被捕捉则构成了猎物的两种状态:也许苍蝇会撞到粘纸上而被捕获,或者绕过粘纸而自由,“狩猎苍蝇”的两种状态,是不是也是人两种命运的隐喻?它们截然不同的?还是会演变成一个经典的寓言:高端的猎手总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瓦伊达几乎是以转型的方式来演绎这个寓言,喜剧的、魔幻的风格一改以前的叙事手法,而电影一开场的场景就完全印证了瓦伊达转型的方向: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祖孙三代共住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和谈话形成了两个场域:电视机正在播放着黑白纪录片,纪录片是关于“狩猎”的,其中出现的动物有海洋中的鱼类,有森林中的熊、驯鹿,而猎人自然是人类,“战斗开始了”,纪录片的台词就指向了猎人和猎物之间永不停息的角逐过程,当然人类一般都是获胜者,捕鱼船里满载而归的鱼类就可以制作各种罐头,但是很多动物也逃脱了猎人的围捕,甚至一些大型动物对人类也造成了威胁。爷爷几乎一个人在观看着电视,他沉浸在这个狩猎游戏中,而实际上,爷爷的过去和现在构成了“狩猎”的两个面向:孙子阿图尔总是像背诵一样说着爷爷曾经的英雄故事,他在战争年代遭遇德国纳粹时从容面对,在不被抓捕中她自然是胜利者;而房间里挂起来的苍蝇粘纸是他“狩猎”的现实写照,嗡嗡的声音里,苍蝇在房间里飞舞,但是几乎都没有被粘在粘纸上。
电视里的狩猎影像,过去的战斗经历,现实的狩猎苍蝇,组成了爷爷的场域,而之外则是沃洛德可的生活,他坐在打字机前认真思考,然后在上面打字,打字的时候说着俄语,在俄语班上学习了俄语的他也在用俄语写作,打字机和俄语让他和父亲的世界隔开,但是这种隔开更像是刻意的,包围他的是父亲观看的电视传来的解说词,是儿子对爷爷英雄故事的“讲述”,是母亲在一旁的唠叨,狭小的房间构成了一个多声部的结构,在声音的交错中,沃洛德克寻找那一点独立空间像是一种逃离,但是逃离本身就是被束缚生活的写照:妻子汉卡似乎掌握着主动权,她会命令他,身为护士的汉卡还给他注射,沃洛德克只能默默承受痛苦,而在上床之后,汉卡总是询问他是不是和公司领导谈了加薪的事,沃洛德克也只能一次次答应她。
导演: 安杰伊·瓦伊达 |
生活在嘈杂的房间里,汉卡对自己提出的要求,对于身为图书馆工作人员的沃洛德克来说,似乎都变成了一种束缚和压力,瓦伊达设置了这样的场景,其实也就让沃洛德克变成了电视里的那些猎物,但是他希望逃离这样的生活,于是和朋友去了俱乐部,就在那里他被一个戴着墨镜的漂亮女人所吸引,女人叫瑞娜,当他们跳舞,当他们谈论“俄罗斯的莎士比亚”格里博耶多夫,两个人似乎找到了共鸣,当然这种感觉在沃洛德克那里更为明显,他被她吸引就是逃离那个环境的机会,于是在面对面跳舞之后,他们相约明天见面,由此开始了“狩猎苍蝇”的游戏,这个游戏的本质在瓦伊达安排的一对男孩女孩的对话中得到了注解。
男孩和女孩当然是小孩,就像沃洛德克的儿子阿图尔一样,根本不可能理解爷爷的战斗经历,他只是在背诵英雄故事,这造成了一种反差,而男孩女孩的对话也是一种反差,他们故作深沉,他们看似成熟,谈论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甚至他们认为父母离婚也是一种选择。小孩老练的对话在沃洛德克那里就变成了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选择自己想要的女人,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于是在家庭之外,他和瑞娜之间的故事便朝着实现自我权利的自由而前进。第二天沃洛德克请了假等瑞娜出现,但是当瑞娜出现她似乎从来就不认识沃洛德克,沃洛德克像是在一个梦里,但是在夜幕降临时,瑞娜第二次出现,而这次瑞娜认出了他,和他一起聊天,一起散步,甚至还来到了自己的公寓,让沃洛德克体验了一次婚外情。
瑞娜的确是沃洛德克想要找的女人,她知道沃洛德克在学俄语,而且还对街上的翻译指出了错误,于是她建议他去做翻译,因为翻译在她看来可以为沃洛德克开创一个有光明前景的未来;她还带他去参加舞会,在那里她推荐了电视编导和图书编辑,沃洛德克信心满满,认为自己的翻译还可以出版;在路上遇到了流氓,沃洛德克挺身而出报了警,警察抓获了流氓,瑞娜认为他十分勇敢;瑞娜还将朋友赶走,把他的工作室给了沃洛德克,认为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名人……从自己家那个嘈杂、狭小的房间里,从自己被汉卡控制的生活中,沃洛德克忽然看见了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她的出现看起来像是沃洛德克寻找自我的一种梦想,而第二天他在俱乐部里真的遇到了瑞娜,所以瑞娜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是他臆想的结果,之后两个人的故事不断发展,一切似乎也都按照沃洛德克的希望发展。
《狩猎苍蝇》电影海报
但是,沃洛德克寻找到的这个猎物只是一个猎物?他开始翻译诗歌,在汉卡入睡之后偷偷翻译,当他的诗歌给编辑看时被热潮冷风;他帮助警察抓住了流氓,这是他勇敢的体现,瑞娜投去了羡慕的目光,但是警察给他的奖励是一个玻璃花瓶,是不是暗示着勇敢像玻璃一样是易碎的;瑞娜把朋友赶出工作室,朋友内心是愤怒,但是他拿起斧头却断了柄,美工刀却又被瑞娜收回,走出工作室的门看到了沃洛德克,握紧的拳头想要教训他一顿,但最后还是松开变成了肩上的招呼……朋友是不是沃洛德克的一面镜子,在男人和女人、驾驭和驱逐中,一切都变成了无奈,而沃洛德克也正走向那条一位自己掌控了自己甚至掌控了瑞娜的路,其实只是一个让自己陷得更深的游戏。
想要逃离妻子,于是偶遇了更年轻、更漂亮、更懂得自己的瑞娜,但是瑞娜反而让他逐渐失去信心和自由,翻译不被认可,勇敢只是玻璃谎言,沃洛德克终于对着瑞娜说:“我不懂翻译。”他于是把瑞娜打到,甚至还将她塞进了水管中。这个游戏的残酷并不在于他识破了瑞娜识破了自己的梦,而是进入到一个重新变成猎人的荒诞世界中:他回家,发现汉卡戴着和瑞娜一样的墨镜,汉卡告诉他自己刚才有事去见朋友了,她还说沃洛德克可以成为一名翻译,可以拥有美好的明天——汉卡变成了瑞娜,当沃洛德克高喊着“不!不!请你闭嘴”的时候,不仅汉卡戴着墨镜,母亲也戴着同样的墨镜,他们都变成了瑞娜的影子,而房间里父亲挂在那里的粘纸上,没有一只苍蝇。
或许瑞娜就是汉卡,或许所有女人就是同一个人,自己遇到的女人就是家里的女人,就是掌控自己的女人,这就是沃洛德克“狩猎苍蝇”的命运。男人/女人颠覆了社会的性别主导体制,瓦伊达似乎并不只是讲述一个男女关系的故事,他的这个狩猎的游戏更有一种政治性:沃洛德克为什么要去学习俄语,因为俄语学习可以更好地加薪,可以掌握新的语言从而走上翻译之路,从这里可以看出,“俄罗斯”也是狩猎者,“俄罗斯的莎士比亚”,那幢1955年由苏联建造的图书馆都是这一指向的隐喻,在这个狩猎而被狩猎的故事里,对政治的考量或许和沃洛德克的命运一样,渴望自由,渴望独立,但最后可能还是无法脱离被掌控的命运,因为瑞娜可能就是汉卡,因为所有人都戴着墨镜,因为盲目的自由是一种束缚,因为猎人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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