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18《呼啸山庄》：你终于找到了平静
不断翻拍的《呼啸山庄》，1985年的130分钟版本属于雅克·里维特，观影之后的两点感受，也是三个疑问：雅克·里维特的电影很少有对别人的小说和戏剧文本的改编，尤其是这些已经在文学史上成为经典的文本，为什么雅克·里维特要动手改编可能吃力不讨好的《呼啸山庄》？这个问题几乎没有现成的答案，暂时忽略；第二个问题是，作为新浪潮的主将，雅克·里维特几乎全面展现新浪潮运动特点的最佳样本，复杂地混合着记录、虚构和即兴创作等多种元素，他的叙事方式常常突破常规，不受习俗法则的约束，为什么这部电影中规中矩，完全按照传统的叙事？第三个问题也和雅克里维特一贯以来的风格有关，他的电影偏冗长，但是这部在小说来说体量不小的文本，为什么在雅克·里维特那里变成了精编版甚至浓缩版？
被三个问题困扰，对这部电影的观影体验似乎只有一个：这是雅克·里维特的一部非典型电影，甚至这种“非典型”性消除了雅克·里维特一直坚持并实践着的“作者论”。第一个问题是无解的，第二个问题据说和新浪潮其他成员或者和新浪潮本身的观念产生了矛盾，从而在雅克·里维特的那段时间里出现了某种精神的动荡，但这似乎也不能构成雅克·里维特“回归传统”的一个充足理由，或许直观的理解，在制造了文本的非常规意义之后，雅克·里维特需要一种形式上的改变，《呼啸山庄》不放看做是一次小小的调整，因为不仅之后的《四个女人的故事》和《不羁的美女》又回到了雅克·里维特的老路上。
第三个问题似乎最为关键，126分钟的电影在雅克·里维特的电影名录中算是短制，时长之长短当然是根据剧情需要，这里的矛盾就在于：小说文本的体量不小，而雅克·里维特并没有按照原著的结构来安排，而是切取了其中不大的一部分——主要改编自原小说的第一卷和第二卷的前两章，甚至把原著中的一些情节和人物都削删而去，也就是说，本来应该长篇的电影却变成了短篇，这一种反常到底意味着什么？雅克·里维特似乎故意而为之，一个19世纪的故事被搬演到了现代，电影的第一句话就是：“1931年在波姆河和维多尔河之间”，这种移植可以看做是雅克·里维特的一种改编态度，而这个故事的内核似乎还是雅克·里维特一贯表现的关于人物关系的主题。
从季尧姆的一场梦境开始，人物关系就具有了先天的复杂性：季尧姆在草丛中潜伏，看见岩石上躺着的是凯瑟琳和浩克，他们沉浸在“我们永远在一起”的甜蜜中，季尧姆慢慢靠近，目光中是愤怒，他从旁边抓起一块石头，但是当他正准备棒打鸳鸯甚至可能制造流血事件的时候，他猛一回头看见了站在远处的父亲。下一个场景是在屋子里的季尧姆，喝了酒之后看到了墙上父亲的画像，而那口奇特的钟钟摆正在有规律的摆动，这是季尧姆回归现实的证据，这说明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雅克·里维特以梦幻开局，符合他的叙事习惯，而这个幻境同样真实地揭开了人物关系：凯特琳和浩克追求自我追求自由，他们“永远在一起”的爱情就是这种性格一致的反映，他们沉浸在大自然之中，他们沉浸在自由的恋爱里，但是自然的野性却要受到季尧姆为代表的权力制度的阻挠甚至破坏，但是这种权力制度之所以没有付诸实践，就在于背后更有一个精神性象征存在。
| 导演: 雅克·里维特 |
抽离的情节是关于浩克的身世，但是在之后的对话和叙说中有限地揭开了：季尧姆对女管家纳莉说起浩克是“捡来的”，而在画眉山庄里，那些仆人也都看不起这个捡来的外来者，称他是“野蛮人”。但是纳莉在回忆“那一晚”之后说，季尧姆的父亲则对他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梦中季尧姆的身后站着父亲，他虽然已经辞世，但是依然保护着浩克。但是在精神性的保护和当权者的歧视中，浩克的命运便在这种复杂性中带向了悲剧，连同一样不羁性格的凯特琳。这个开头只是交代了人物关系复杂性的一面：浩克被关进小屋，季尧姆压制住怒火，凯特琳深夜解救浩克——最后两个人在空阔而自由的世界中享受着爱，是对这一矛盾的化解，但是在凯特琳被捕兽夹夹住住在呼啸山庄，复杂关系的另一面又被呈现出来：两周后痊愈的凯特琳回到了画眉山庄，浩克却不是惊喜，他以躲避的方式让这层关系覆上了阴影，之后凯特琳邀请奥利维和他的妹妹伊丽莎白参加派对，之后凯特琳和奥利维走得很近，之后凯特琳决定嫁给奥利维，都让她和浩克的矛盾不断深化，
最初是从季尧姆的那个梦开始标注了关系图，之后凯特琳的梦也是诠释了更趋复杂的人物关系，她在雨夜寻浩克未果，受凉感冒，发热之后醒来，看到浩克进来，然后蒙上她的眼睛走到了外面，后来凯特琳发现浩克的手上有血痕，突然浩克倒在地上……这原来还是一个梦，梦中梦的结构也一下子将现实的时间推到了“三年后”，三年是浩克出走未归的时间，这个“三年后”也意味着凯特琳嫁给奥利维已经三个月，所以凯特琳的身份是奥利维的妻子，“为了让她开心我可以做任何事”的奥利维显然极力维护丈夫的义务，但是这个梦开启的模式却和手上的血，蒙上的眼睛以及猝然倒地有关，浩克又突然回来了，他的身份似乎也有了改变，不再是以前那个被谁都看不起的野蛮人，而是变成了“绅士”，命运的转变同样发生在季尧姆身上，曾经掌握着山庄的权力，而现在已经穷困潦倒。
《呼啸山庄》电影海报
浩克的到来才真正掀起了悲剧的帷幕，他直言回来就是为了报复，而报复更是对复杂关系的一种处置态度：他要报复鄙视他的季尧姆，回到画眉山庄他依然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在季尧姆被逼债的时候，浩克为他还债，这就是一种报复；他当然最要报复的是凯特琳，三年一晃，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里，当初说永远在一起就是一句谎言，“你以前背叛了我让我伤心”，这就是浩克的理由，尽管他知道凯特琳也有苦衷，甚至知道她对自己还有旧情，就像凯特琳对纳莉说的：爱着比爱更深的东西，但是这种比爱更深的东西也许更伤人，浩克即使在凯特琳将死的时候也没有原谅，“我永远记得你离开我的那天……”最后凯特琳在浩克的怀中死去。
浩克和凯特琳的关系是复杂的，凯特琳嫁给了奥利维，伊丽莎白爱着浩克，这些也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他们承受，他们受伤，他们痛苦，他们无奈，在复杂的关系编织的故事里，最后必然是悲剧的上演，而在凯特琳死后，浩克躺在床上又做了最后一个梦，他看见窗口凯特琳的手，然后听到她在呼喊自己：“我迷路了，我想回家，让我进去。”但是浩克起身，窗户外一无所有，他的双眼留下了眼泪。奥利维、伊丽莎白、凯特琳和浩克，甚至季尧姆，都没有逃脱命运的戏弄，但是在这个故事里唯有纳莉，从不参入到复杂关系中，她是见证者，更是清醒的见证者，这似乎也是雅克·里维特在复杂关系中寻求的命运归宿的一种答案，而她在凯特琳死去之后说的是：“你终于找到了平静。”
小说原著设置了“呼啸山庄”动荡的故事结构，雅克·里维特简化成对于人物关系的游戏，但是他又不适地抽去了铺垫，凯特琳在梦的过度中完成了身份的转变，期间经历的一切都被省略了；伊丽莎白对浩克的爱，从来没有在剧情上被展现，却成了死来活去的纠葛；浩克所谓的报复仅仅是因为凯特琳的离开，而且一开始是“偶然”，而没有挖掘出两个人所谓比爱更深的东西，所以一切也只是为了表现关系学，表现关系背后的游戏，最后连复仇、连梦境都成了雅克·里维特的游戏，也许这部电影的确是雅克·里维特的例外，但例外并非是创新，“你终于找到了平静”，雅克·里维特只是暂时找到了一点平静，之后又重新回到老路上的他，也终于彻底离开了“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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