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11《卡车》:有了对方,两人才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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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拉尔·德帕迪约:这原本是一部电影?
玛格丽特·杜拉斯:这原本是一部电影。——这是一部电影。

不是问“这是一部电影?”,而是“这原本是一部电影?”回答是肯定:“这原本是一部电影。”但是,出现了对肯定的转折,“这是一部电影。”德帕迪约在问,杜拉斯在回答,或者说,扮演德帕迪约的迪帕迪约在问,扮演杜拉斯的杜拉斯在回答——因为他们就在电影里。而问和答恰好构成了解构和建构双重回路:德帕迪约的问题是对于这原本是一部电影的疑问,疑问指向的是有限的否定;杜拉斯的回答在前半句是对于这原本是一部电影的肯定,但是转折又变成了对原本是一部电影的否定,因为“这是一部电影”,因而成为了一部电影——从原本的电影变成了生成的电影,而且是正在生成的电影。

一部电影,是一部80分钟的电影,一部由玛格丽特·杜拉斯导演、编剧的电影,一部由玛格丽特·杜拉斯和热拉尔·德帕迪约主演的电影,一部于1977年5月25日上映的电影,一部片名为《卡车》Le camion的电影。一部电影就是一个整体,它由最基本的画面和声音构成,是一个“1+1=1”的电影,但是德帕迪约问什么问:“这原本是一部电影?”玛格丽特·杜拉斯为什么在肯定之后又带出了转折的语气?或者说一部原本是一部电影的电影会成为一部生成的电影。从原本到生成,无疑有着玛格丽特·杜拉斯对电影整体的“反电影式”理解,但是很明显,在这部电影里,声画分离已经显得十分弱化,尤其是当德帕迪约和杜拉斯坐在房间里拿着稿子讲述或者对话时,声音成为画面内的一种存在,声画是合一的,只不过另一部分关于卡车实景式行驶的画面取消了画内的声音,其中的对话、唱歌被整体移出了画面,成为被叙述的存在。

画面系统分成了两部分,卡车的实景拍摄部分和两个人谈论的部分,两个部分在各自的轨道上,但是它们却不是被分离的,它们组合才成为“一部电影”的整体,但是在观影体验上,它们却像是分离的,所以这里造成的误解是:这原本是一部电影?德帕迪约的“原本”很明显指向片名《卡车》直接呈现的“卡车”部分。电影启幕,镜头就是以行驶在道路上的车辆为起点,在平移中出现了停着的卡车,随后卡车被启动,然后慢慢行驶,最后上路。而此时的声音系统也开始了对“卡车”的叙述:“这是一条通往海边的道路,横穿一座巨大赤裸着的高原……”卡车在行驶,它沿着海边的公路行驶,它穿过了山野、平原、村庄,它连接了白天和黑夜,它被其他车超过或者超过了其他车,它也会停车,也会继续,它是特写,是全景,甚至它行驶过去之后,画面变成了空镜头。

卡车扮演着卡车,卡车是卡车的原型,在这部分画面中,卡车是主体,卡车构成了独立的存在,但是这只是一种画面的表现,没有出现搭车的女人,也没有出现卡车司机,当然更没有在卡车上睡着的另一个男人,在卡车的行驶中,也没有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一个人的讲述,也没有唱歌。但是卡车的行驶提供的画面却开启了“这原本是一部电影”的序幕,但是要成为“这是一部电影”的生成状态,它需要而且必需另一个声音和画面合一的部分,由此才能构成“这是一部电影”的整体。但是这个整体的构成不是将两部分变成并置的结构,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实验之处,是在用“讲述”推动电影的展开,用“讲述”注解电影的发生,用“讲述”完成故事的叙事——讲述连接了两部分,并让第二部分的画内音成为第一部分画外音,从而完成电影的生成。

导演: 玛格丽特·杜拉斯
编剧: 玛格丽特·杜拉斯
主演: 玛格丽特·杜拉斯 / 热拉尔·德帕迪约
类型: 剧情 /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1977-05-25
片长: 80分钟
又名: 货车

卡车部分的画面以“电影”的方式被解读:德帕迪约最先问杜拉斯的是:这原本是一部电影?杜拉斯的转折说明了电影的生成状态,更是带来了“演戏”的一种革命:原本的电影当然就是传统叙事的电影,但是玛格丽特决定通过讲述甚至念的方式展开,当她对德帕迪约说起的时候,他也马上懂了,于是两个人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稿子,念着脚本,这便成为了第二部分画面的场景。在念的时候,杜拉斯说:“这个本子可以不考虑任何排演。”也就是说,玛格丽特的这种展开方式是为了避免演戏,“我宁可这样也不愿意剧本和念台词的人之间有距离,这种距离我称为演戏。”于是原本的电影变成了正在生成的电影。之后两个人在念着台词的时候总是会谈到“这部电影”:杜拉斯说:“这部电影的开头,他们的关系是疏远的,是冷漠的,未来他们也不会有关系。”之后德帕迪约说:“这部电影可以拍得很快,可以拍得不贵。”后来杜拉斯谈到了这部电影的目的:“他们在一起是被关在同一个地方,即卡车驾驶室里。”后来德帕迪约说:“这是一部关于爱的电影。”杜拉斯肯定地回应:“是的。”

他们在谈论,他们在对话,但是在说到“这部电影”的时候,他们其实还没有进入到讲述的阶段,还没有让电影处在生成的状态中,两个人是站在“电影”之外打量、观察和审视这部电影,是将这部电影作为一个客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就是“原本”的一部电影。但是德帕迪约和杜拉斯将念稿变成讲述,从讲述变成对话,才开始了真正讲述的过程,真正进入到了生成的阶段,那么,卡车部分和对话部分如何变成一个整体?似乎从故事层面来说,《卡车》并不复杂:它涉及到两个人物,一个是在路边搭车并成功坐上卡车的中年妇女,一个则是卡车司机,当中年妇女坐上卡车,两个人的故事在相遇中开始了,但是这个故事被讲述出来,也是一个生成的过程。

女人搭车,司机开车,关系就像杜拉斯所说的是“冷漠的、疏远的”,女人看窗外的景色,看不断变化的事物;女人开始说话,她只是一个人在说话;女人又开始唱歌,但是唱歌也没有激起司机的主意。女人像是在单方面展开活动,司机的沉默无语是在远离女人的叙事。但是这种状态没有维持多久,女人说:“看,这是世界末日。”像是突兀的一句话,它终于让司机开始注意她,而这种注意变成了德帕迪约和杜拉斯的注意:“她指的是什么?”德帕迪约问,像是卡车司机的疑问,“她指的是海,以前这里是海。”杜拉斯回答,而这又像是女人的回答——女人和卡车司机、德帕迪约和杜拉斯,在故事的讲述中,在讲述的连接中,两个画面潜在的叙事被并置在了一起。

《卡车》电影海报

这才是真正讲述的开始,杜拉斯和德帕迪约念着脚本,但是却是在讲述故事:他们开始讲话,他们开始问答,他们开始争论,他们也停下了卡车,最后女人也下了车。当然,这一切都不构成真正的叙事,真正的叙事就在讲述的并置状态中展开。她说这是世界末日,“让世界走向毁灭,这是唯一的政治。”但是他却说:“这里以前没有住过人,你撒谎。”后来她说:“无产者应该消失,但是他们拒绝。”她说:“救世主是最后一位无产者,神圣的上帝就是无产者。”她说:“看到了一批新兵进入了布拉格,这些人稚气未脱,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冲突开始了。”她说:“你是法国共产党员?”他说:“这不关你的事。”她说起了自己的女儿生了一个儿子,想取名叫亚伯拉罕,但是丈夫反对,因为这是一个犹太人的名字。他则问她:“你是不是从古希精神病院出来的?”

她在说,他在说,他们在说,从搭车开始到她最后下车,他们在说构成了一个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在被讲述中却开始了生成:在第一个层面中,她是搭车的中年妇女,他是开卡车的司机,但是在第二个层面中,她是被讲述的她,她也是被讲述的他,讲述构筑了关于他们身份和行为的解读,德帕迪约问:“她是谁?”杜拉斯回答:“一个落魄的人。”德帕迪约问:“她长得怎么样?”杜拉斯回答:“矮小、瘦弱,不起眼,平平常常,她有平常人的那种气质。”而在这一问一答中,她和他慢慢变成了杜拉斯和德帕迪约,“装的是什么货?”中年妇女或者杜拉斯问,“货已经打包好了,装船出海。”卡车司机或者德帕迪约回答,“去哪里?”中年妇女或者杜拉斯又问?“我不知道。”卡车司机或德帕迪约回答……她是中年妇女,也是杜拉斯,他是卡车司机,也是德帕迪约,讲述并置了两个画面,也并置了两个场景,也正是通过讲述的连接,另一种可能是:搭车者就是杜拉斯,开车的人就是德帕迪约,而他们进入卡车的目的也是为了讲述本身。

关于末日般的存在,关于救世主,关于无产者,关于精神病院,关于犹太人,关于布拉格,谈话变成讲述的过程中,都形成了叙事,而两个人的他和她,无论在卡车上还是在房间里,都有着共同的意义:他们被关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们在同样的经历中表现出了差异,他们面对普遍的事物感受到了异化,他们在同样的困境中寻找爱——关于阶级、宗教、民族和身份,似乎都需要在这种他和她呈现的关系里得到解答,而这也是电影之生成的意义:“只有有了对方,两个人才能说是存在的。”她搭车,他开车,她在说,他沉默,她在问,他在回答,她是无产者,他是共产党员,即使停下了车,他和她的关系就此终结,甚至连卡车也消失了,但是路还在延伸,它永远在一种生成的状态中。

对方是存在的因也是存在的果,对方是一切关系学的基础,这个对方是搭车女子和卡车司机,是卡车的画面和讲述的画面,也是杜拉斯和德帕迪约,于是在卡车消失路还在延续的叙事中,杜拉斯和德帕迪约坐在那里,讲述结束了,但是他们听到了另外的声音,这是有东西经过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经过,也不知道是什么经过,总之是经过,停止之后的经过,经过之后的继续,它们也是一部电影永远存在的“对方”,生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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