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11《沙漠女王》:因为爱是个暴君
一个女人,一匹骆驼,当格德鲁普·贝尔以一骑绝尘的方式成为广袤沙漠里的一个耀眼符号,她完成了属于自己的使命:“她圈定了各王国的地域边境线,费萨尔和阿卜杜拉成为了伊拉克和约旦的国王,伊本·沙特成为阿拉伯国王……”当一个英国女人凭借勇气和智慧赢得了尊重,当她几乎以一己之力成为战争期间的和平使者,甚至当她被冠以“沙漠里的无冕之王”,是贝尔这个“阿拉伯的女劳伦斯”让自己成为了中东地区独立同盟的一员,还是以不可更改的“欧洲中心论”重新开启了阿拉伯世界的后殖民时代?
这个问题似乎关涉到贝尔的身份界定,当她被尊称为“沙漠女王”,懂得波斯语的贝尔,喜欢中东文化的贝尔,从事考古研究的贝尔,甚至成为领事馆女秘书的贝尔,在最后骑身于骆驼之上的时候,已经成为阿拉伯世界的一个象征,当1926年在巴格达去世的时候,贝都因部落也对她充满了缅怀之情,认为她是唯一最了解他们的外国人。无疑,贝尔最后就是以一个阿拉伯人的身份长眠于这片曾经驰骋过的土地,而且她之存在,也并非是一个个体,作为连接西方世界和阿拉伯世界的桥梁,贝尔最大的贡献是在一战后参与划定了中东地区各国的界线。超越个体存在,超越欧洲人的身份,贝尔无疑在战后阿拉伯世界的独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沙漠女王”的君主荣誉便是对她一生的褒奖,但是这个带着阿拉伯世界价值判断的称谓是不是反倒成了对欧洲殖民的一种讽刺?
电影开头的字幕显示了贝尔出场的时代背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开始加快了统治中东500年之久的奥斯曼帝国的消亡,殖民国家开始着眼于瓜分他们的战利品……”战争加速了古老帝国的覆灭,也加快了英法等欧洲国家瓜分的步伐,在古老帝国的覆灭和欧洲国家的瓜分之间,阿拉伯国家何去何从成为一个摆在世界面前的问题。但是在这个时代的转折点上,贝尔并非是从一开始就背负着历史的使命,她更多就是以一个旁观者的个体身份闯入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一战爆发前,身为洛西恩·贝尔家族的一员,贝尔是因为讨厌生活在无忧的世界里,才想到要离开,想要摆脱,“来一场地震吧!”带着某种对灾难的呼唤,贝尔开始了一种反叛。
贝尔想要背离的是那些规则和秩序,无疑对于欧洲上层社会的一员,贝尔的叛逆性背后也是对欧洲传统的一次解构,当她一个人骑马向往自由的时候,她指责自己的生活就像宠物的生活,所以在作为权威的父亲面前抗议,而最终无奈的父亲也只好让她远行到了中东,德黑兰是她开启中东之旅的第一站,也正是从这里开始,她逐渐走进阿拉伯世界,被这里的异域文化所吸引。不管是当初的离开,还是现在的到来,贝尔都是以个体的方式遵从自己的愿望寻找自己的理想,在去除了使命意义之后,贝尔在之后10多年的阿拉伯之旅中也完全站在一个人的立场,经历一个人的故事,在这个意义上,她从来没有脱离过作为欧洲人的身份属性,她甚至只是以好奇心接近、看见和闯入阿拉伯世界,或者以阴差阳错的方式成为了“沙漠女王”。
无疑,这一种错位来源于赫尔佐格的电影叙事,他自始至终没有把贝尔这个历史人物放在宏大叙事的层面上,无论是起先对于家族秩序的背叛,还是对于中东文化的迷恋,无论是深入沙漠腹地,还是凭借勇气走完阿拉伯世界的版图,甚至最后作为参与者划定了各国的界线,她始终都是以一个女人,一个外来者的身份演绎故事,而推动这个个体故事的最大力量也是源于个体对于爱的寻找。贝尔在一生中遇到了两种爱,一种是和大使秘书亨利的爱,一种则是和少校理查德之间的爱,两种爱是递进的关系,但都没有脱离一个女人的源于自身的渴望,而爱之存在,对于贝尔来说,就像这片沙漠一样,让她找到了自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谁,我的心属于沙漠。”
导演: 沃纳·赫尔佐格 |
贝尔和亨利的爱带着太多的浪漫,他们一起骑马到河谷,一起学习波斯语和波斯诗歌,一起来到寂静之塔感受生死,那一枚刻着亚历山大头像的硬币成为两个人爱情的信物,而亨利向她求婚时那一句“我愿意”,便是让爱最后找到了归宿。当爱发生,沉浸在爱情世界里的贝尔其实并没有那种想要寻找真正自我的欲求,因为爱已经让她感到了满足。但是当她离开亨利回到家中,希望和父亲谈谈,希望这一份爱能变成婚姻,死亡却降临了:贝尔收到的信息是,亨利的尸体被发现在悬崖之下。“死亡赢得了这场游戏的胜利。”这是现实,这是命运,爱情终于没有击败法律和规则,爱情也终于没有逃离死亡的威胁,在死亡成为胜利者的宿命面前,贝尔才开始在返回中寻找那个属于广袤世界、向往自由和独立的自我。
爱走向了死亡,爱也带来了成长,从此她以“永远离开了英国”的决然态度将自己放置在这片沙漠里,虽然贝尔因为喜欢阿拉伯世界的古老文化而投身在其中,但在赫尔佐格的影像里,贝尔完全是因为缺失了爱而拒绝这个世界固有的规则,甚至在爱情死亡之后沉浸在对古老历史遗存的关注上,她深入沙漠,闯入了禁区——不管是战争禁区还是古老部落的禁区,对于贝尔来说,都不再是禁地,而且他凭借着勇气将一切化险为夷:她想进入充满危险的德鲁斯山,而经历过部落战争的德鲁斯山根本不安常规出牌,进入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贝尔却无视这一切,她甚至认为自己就是对复杂的部落关系感兴趣;她进入内夫得沙漠,摆在她面前的命运只有两种:欢迎我们或者谋杀我们,贝尔还是义无反顾进入其中;在去往阿拉伯最神秘的中心,甚至被“囚禁”在发生了宫廷政变的埃米尔家族中,贝尔似乎也没有动摇过自己的理想。
《沙漠女王》电影海报
眼前的一切困境、危险和死亡都未能阻止贝尔,是因为贝尔用深埋在内心的爱激发起自己的勇气,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发现了存在的意义,而在这个过程中,贝尔一直没有脱离个体的身份属性,甚至因为是个体的抉择,她反而走向了另一种摇摆的爱情里。少校理查德喜欢上了贝尔,但是他是有妇之夫,婚姻的羁绊让他无法从容对贝尔表白,又无法放弃这份爱,这种矛盾似乎也在贝尔身上,作为和亨利有过盟约的贝尔,她一直把自己看成是结过婚的女人,面对理查德的表白,她的回答是:“我是个寡妇,我不会再和男人恋爱。”婚姻之外是不允许爱情存在,在理查德那里是道德之困,在贝尔这里却是一种忠贞。但是当她不断深入沙漠腹地,不断遭遇部落危险,似乎内心开始渴望一种保护,她在写给理查德的信中终于说出了“我喜欢你”这样的话,无处不在的危险,制造了无法掐灭的思念,但似乎也仅限于此,当她回来再次面对理查德时,两个人又隔着道德的距离,而当最后战争爆发,理查德重新走向战场,这一幕爱似乎也走向了必然的终结,“爱是个暴君,没人能得到宽恕。”理查德抛下了“不能在一起就饮弹自尽”的誓言,但是这样的誓言终究没能让贝尔真正拥有一份完满的爱,直到最后长眠于巴格达,她也再没有走进婚姻世界。
亨利给了她独立之后最浪漫的爱,理查德让她感受到了无法突破规则的痛苦,可以说,贝尔的沙漠之旅完全在这两种爱中展开的,正是这种完全属于私密的爱,使得贝尔从来没有脱离个体而成为时代的象征,赫尔佐格以此塑造贝尔,是将她囿于完全个体的叙事空间里,而她深入沙漠也并没有被贝都因人的政治、文化所浸染,她更像是一个经历了死亡和痛苦之后经过阿拉伯世界的旅人,在轻易化解困境的人为导演中,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赎式的成长。但是对于赫尔佐格来说,似乎野心一直存在,贝尔遇见的两个男人,其实代表着死亡和残暴,而这就对应着那个时代的阿拉伯世界的两种命运:战争加速了奥斯曼帝国的消亡,这是死亡的象征,在死亡正在发生的时候,阿拉伯世界何去何从?一种命运就如亨利的爱对于贝尔造成的影响一样,在痛苦中沉沦下去,最终成为欧洲被瓜分的殖民地;但是死亡赢得了这场游戏,也完全可以像贝尔一样重新寻找独立自由的自我,所以在面临被瓜分的危险之后,阿拉伯世界最终找到了适合他们的存在之路,战后的部落开始建立起自己的国家,开始走向真正的独立和自由。
死亡和残暴是一种现实,爱是一种力量,独立和自由才是归途,赫尔佐格以贝尔这一历史符号串联起了战后阿拉伯世界的命运抉择,但是不管是对于宏大整治还是个体命运,都未能得到充分的展现,甚至两者处在割裂的状态中,也许只有“沙漠女王”这个称呼具有某种桥梁意义,但是最后一骑绝尘,又让她走向了一个人的世界,而且是孤独的一个人,在被书写成历史的文本里,一个因爱受伤的女人,一个因爱而孤独的人,终究无法脱离个体属性,终究只是一个符号式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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