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09《花月杀手》:戏说一份“纯血的财产”
演员们演奏着不同的乐器,纷纷上台用说唱的形式还原“花月”的历史:哈尔被获释之后再养老院去世;厄尼斯特被判无期,最后回到了奥赛奇居住的土地,和拜伦住在一起;莫莉和厄尼斯特离婚之后嫁给了第二任丈夫……电影中的人物命运以这种方式被交代,它们成为了马丁·斯科塞斯这部电影的“结尾”,它用一种娱乐的方式解读历史,既构成了历史的一部分,又在戏说中成为电影最后的“彩蛋”,而马丁·斯科塞斯亲自上阵“戏说”,又暗含了自己对这段历史的注解:他说到了莫莉和厄尼斯特离婚,说到和新任丈夫结婚,说到50岁死于糖尿病,说到最后和母亲、姐妹安葬在家族墓地中,在还原了莫莉命运之后,他强调的一句话是:“完全没有提到谋杀案……”之后便是奥赛奇盛大的仪式——将“花月杀手”的故事从莫莉的个人史中悄悄抹去,将镜头对准印第安人的仪式,而且是以俯视的方式再现,仿佛是奥赛奇所崇敬的神“瓦康塔”俯视着这片苦难的土地。
斯科塞斯最后的用意是明显的,谋杀案没有出现在莫莉的历史档案里,奥赛奇在经历了白人的驱逐和抹谋杀之后重新恢复了仪式,“戏说”是一种隐藏,更是一种回归,就像“花月杀手”一般,最后呈现的只是“花月”的部分:“小小的花遍布在马列兰丘喝大草原上,仿佛瓦康塔俯视大地,撒下糖果……”斯科塞斯为什么要将历史上发生的对奥赛奇的谋杀和对土地权利金的攫取故意隐去而“戏说”它美好的一面?为什么要将莫莉目睹和亲历的家族几乎毁灭的历史抹去在“戏说”部分?对于斯科塞斯来说,“花月杀手”既是杀手对花月的摧残,也是花月对抗杀手寻找自我的过程,而这一过程所坚持的最重要一点便是整个奥赛奇种族、莫莉家族所不能磨灭的一部分:纯血的财产,这是哈尔对厄尼斯特说起莫莉身上的血统时说的,而这个足以显示纯真的部分也是在这段民族冲突和融合中留下来最难能可贵的东西——包括厄尼斯特对莫莉那种“纯血”的爱情。
“戏说”的彩蛋不是一种简单的叙事形式,是斯科塞斯对奥赛奇生活的这片土地、对美国民族融合那段历史的一种态度,它所呈现的就是一种戏剧性。电影开篇就表现了这种戏剧性呈现的第一段历史:酋长拿着作为种族信物的“烟斗”,然后对天祈祷:“烟斗之人,我们通往瓦康塔的信使,是时候带着尊严埋葬此烟斗,我们将接受新的语言、新的习俗……”当酋长将烟斗埋入地下,龟裂的土地突然就涌出了黑色的液体,奥赛奇人在喷涌的液体中欢呼、跳跃,享受着上天的馈赠。这一段仪式便和历史上奥赛奇的命运有关,奥赛奇族是印第安人的一支,在19世纪的时候,他们被迫从堪萨斯州迁徙到俄克拉荷马州,告别祖先世代居住的地方,他们拥有的却是一块贫瘠的土地,面对一望无际的荒漠,他们只能接受新的语言和新的习俗;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块毫无人烟远离工业文明的土地上,竟发现了石油,从此他们成为了世上最富有的民族,“他们拥有比美国任何一个郡都要多的皮尔斯雅乐汽车,以及专属司机……”从而一跃成为美国土地上的新贵;在19世纪90年代的时候,美国政府开始实施西进计划,一方面他们强化原住民归化运动,奥赛奇族的土地被划分为160英亩的区块,每位部落成员分得其中的一块,剩下的土地则向外来的定居者开放,当传统的公有制被终结,奥赛奇人变成了私有土地的业主,他们不仅拥有土地权利金,还有不断涌出的石油带来的石油权利金,而这些权利金转化为“人头权”,属于奥赛奇所有,但是正是因为“人头权”的存在,很多白人在西进运动中和奥赛奇女人联姻,这样他们也获得了一部分人头权,而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如果家族成员死去,他们的人头权就会被活着的人继承下来,如果家族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那么所有人头权都将属于他——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联姻的那个白人。
斯科塞斯通过历史影像和电影交代了奥赛奇的这段历史,很明显,这一历史就是美国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西部发展史,而发展史也是充满曲折的民族史,奥赛奇族的命运就是和白人相关中才显示出它的戏剧性:是白人将他们从祖先的土地上赶走,在发现石油后,白人又西进到这片土地,开始通过婚姻获得“黑金”的控制权,在颁布人头权的相关法律后,白人又可以利用这一政策获得土地权利金和石油权利金,“这里的金钱源源不断”,厄尼斯特的舅舅哈尔的这句话就代表着白人对权力的欲望,所以当奥赛奇人被白人驱赶、和白人联姻、掉落白人的陷阱,就构成了斯科塞斯想要表达的“花月杀手”的背景,这也使得“花月杀手”具有了两重性,一方面在奥赛奇的土地上,每年的五月花会不满草原,它们将那些野草挤死,所以“花月”就是“杀花月”,莫莉的姐姐安娜被杀死就发生在五月,对于奥赛奇人来说,它们就是那些被白人挤走的小草,“花月”本身就带着杀气,另一方面,正如厄尼斯特对这片草原的赞美,花开的季节,大草原就像是奥赛奇的神瓦康塔撒下的糖果,分外美丽,这是世界美好一面的呈现——但是正如奥赛奇人天生患有衰弱病,莫莉患上了糖尿病,美好的花月也有它病态而可怕的一面。
导演: 马丁·斯科塞斯 |
在这个“花月”时节,美好和罪恶同在,甜蜜和痛苦具存,而参加过一战从白人世界而来的厄尼斯特无疑就是这个闯入者,当面对这片土地上混杂的“花月”,他既是那个贪婪舅舅傀儡的“花月杀手”,又在民族的矛盾、冲突和斗争中发现了“纯血”的存在。在哈尔的怂恿之下成为花月杀手,这是厄尼斯特表现出的恶。斯科塞斯在重现这段白人对奥赛奇人犯下的恶的历史时,并还没有以悬疑的方式让奥赛奇人被谋杀变成一个个悬案,他直接将真相揭露出来:哈尔对刚到来的厄尼斯特就讲出了获得奥赛奇人人头权的意义,那就是获得“黑金”的控制权,从而让那些钱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而要获得人头权,就要通过最直接的手段和奥赛奇女人结婚,最后则是获得更多的家族人头权,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家族的人一个个死去,最后集中在自己身上。哈尔对厄尼斯特讲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毫无遮拦,这是对权力强烈渴望的恶,而在奥赛奇人那里,他则成为了他们的朋友,他照顾那些失去家人的奥赛奇人,安慰他们并帮助他们,在奥赛奇面前,他就是白人中正直、正义的化身,而这更是一种伪善的恶。
身为哈尔的傀儡,厄尼斯特完全成为了罪恶的机器,几乎每件命案都和他有关:或者幕后指使,或者亲手参与:他杀死了“身上有一把枪”的安娜,他雇佣炸药专家阿萨炸死了比尔和瑞塔,他也雇人杀死了和莫莉有来往的亨利——安娜、瑞塔是莫莉的姐妹,比尔和亨利也和人头权有关,只有杀死了他们,家族的人头权才不至于被瓜分,才会集中在妻子莫莉身上。不仅如此,为了掩盖真相,他还参与了对莫莉雇佣的私家侦探伯恩斯的谋杀,还杀死了代表奥赛奇人去华盛顿请求政府对杀人案件进行调查的布克布莱。更为残忍的是,当莫莉的糖尿病越来越厉害,她是当时全世界五个拥有注射胰岛素的权利的人,厄尼斯特竟然加入了其他成分,使得莫莉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差点亲手害死了她。
《花月杀手》电影海报
这样一个被哈尔指使的杀人工具,在“花月杀手”书写的罪恶中,斯科塞斯却戏剧性地在他身上赋予了一种未曾泯灭的希望,就像莫莉“纯血的财富”一样,厄尼斯特在罪恶中的自救仿佛是人性上的善——但是,这样的善在斯科塞斯的叙事中,太过戏剧性。一方面,他接近莫莉并最终和莫莉结婚,就是哈尔计划的一部分,但是这个计划却渐渐在两人生活在一起之后发生了改变,厄尼斯特对她的照顾慢慢脱离了功利性的目的,在哈尔面前,他也说到了“爱”,尤其是孩子的出生,虽然厄尼斯特也在莫莉面前发脾气,但是他已经不是单纯为了人头权,而莫莉对他也没有防范,而且在日常生活中,莫莉也对他有了爱,不强烈很节制,但一定是莫莉想要的东西。另一方面,当厄尼斯特成为花月杀手杀死了和莫莉有关的家人,莫莉虽然对他有怀疑,甚至开始害怕他,厄尼斯特甚至也在胰岛素上动手脚,但是他始终没有突破自己最后的底线——厄尼斯特身上“纯血”的一部分,真的是一种自我拯救?
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人,一个已经成为杀人工具的人,怎么可能还存有“纯血”的一面?无疑斯科塞斯没有讲好这个关于人性复杂性的故事,他甚至用一种简单的直接叙事法就把所有的矛盾和冲突变成了戏说:奥赛奇人遭遇的种种谋杀,最后发生180度转折,靠的仅仅是莫莉去了华盛顿,向总统诉说了白人对奥赛奇人犯下的罪,两万美元的“贿赂”真的能让华盛顿政府重视这个种族历史的遗留问题?但是效果就这样出现了,调查局的人开展了调查,而且调查的过程异乎寻常地顺利,他们从种种线索中找到了厄尼斯特,并逮捕了他,试想,厄尼斯特可以不费力气杀死那么多奥赛奇人,为什么就不能将调查局的人扼杀在摇篮里?还有,所有案件的始作俑者就是哈尔,匪夷所思的是,哈尔竟自己走进了治安官的办公室,伸出手让他将自己戴上手铐,这是哈尔的自首,似乎哈尔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将计就计从而为自己脱身,没想到从此之后哈尔再也没有获得自由,罪魁祸首也以如此简单地方式归案,这是不是太过戏剧性?即使厄尼斯特身上的嫌疑越来越重,即使哈尔自己归案,但是厄尼斯特还是选择不承认犯罪事实,但是案件却出现重大转机,原因只是因为厄尼斯特和莫莉的小女儿安娜患病而亡,厄尼斯特陷入悲伤,在牢房里大哭,之后面对哈尔时就说,自己要照顾妻子和孩子,所以他要出庭作证,揭露哈尔的犯罪事实,仅仅是身为丈夫和父亲的情感爆发,他拒绝作伪证,拒绝沉默,从而将哈尔付出了代价,让“花月杀手”的谋杀再无任何悬念。
的确,厄尼斯特的转变,厄尼斯特的救赎,就是回到“纯血”的人性一面,而他也再次强调,从计程车载上莫莉的那一刻起,自己真正爱上了她,而不是为了人头权,为了黑金。但是即使斯科塞给与了结局更多人性的温度,即使让这段历史不成为单一对白人的控诉史,即使抽离了谋杀案的血腥,但是它也只是斯科塞斯对这段历史的一种“戏说”,已经根本不存在“纯血的财产”,“他们的血统已经越来越白了……”看见猫头鹰入室的莫莉母亲这样说,在这段驱赶、征服和攫取的历史中,一个厄尼斯特也改变不了什么,毕竟,“土狼想要的就只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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