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09《想象之光》:照亮了平等的受害者
All We Imagine as Light,“想象之光”一定会照亮一些东西,即使看上去是一场混合着更多幻觉的存在:海滩上发现了溺水者,身为护士长的普拉芭用自己的专业技能救火了他,然后在小屋里照顾他,于是“想象之光”在那间潮湿、昏暗、冷寂的屋子里蔓延开来,但是一切充满了幻觉,甚至是错觉:当事件发生,大家追着跑向溺水者的时候,观众的第一感觉是,他是不是和小努在一起的西亚兹?就在溺水事件发生之前,两个人面对无法改变的身份,在海滩边上演了激情之戏,当面对世俗的压力,他们很可能选择殉情,那么被打捞起来的男人很可能就是西亚兹——溺水事件紧接着激情戏,逻辑上完成一种过渡;但是不是,是一个陌生人,但是当在小屋里,妇人问普拉芭,“他是你丈夫吗?”普拉芭否定了,那么他是不是一直在追求普拉芭的医生马诺吉?男人一直在说自己已经记得不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望向普拉芭的目光却包含着深意;但也不是,普拉芭照顾他,仅仅是一种人道主义,但是之后的对话更让人疑惑,“这些年你变了好多。”男人说,然后他讲起了自己在工厂里加班加点,工作的劳累已经让他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只能在黑暗中想象一种光,当然在光的世界里,他说:“我总会想起你。”像是马诺吉又像是从未露面过的普拉芭在德国的丈夫,男人的手拉住了普拉芭,普拉芭则对他说:“这些话你以前怎么没有说?”男人想要带她走,然后吻了她的手,但是普拉芭还是回绝了,在黑暗之中她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起初以为是西亚兹,之后以为是马诺吉,然后以为是普拉芭的丈夫,当男人的确是一个陌生的溺水者,当男人的确是一个失忆的陌生人,“以为”就完全变成了观众可能的幻觉,这种幻觉构成的是观感体验上的“想象之光”,而其实当普拉芭回绝了男人的要求,当场景在一次复归黑暗,这实际上构成了帕亚尔·卡帕迪亚制造的“想象之光”,一种属于电影叙事上的“想象之光”,一种混合着幻觉和错觉的“想象之光”,而除了叙述和观感上的双重想象之外,帕亚尔·卡帕迪亚还让这束想象之光照见了电影中的现实,就像陌生男人所说,在黑暗中想象一种光,才能看见光的世界,才能想起爱人,才能看见温情,才能弥补命运带来的诸多无奈。
三重想象之光,是帕亚尔·卡帕迪亚的神来之笔,它几乎制造了这部120分钟平淡电影的高潮,但是当想象之光以“意外”的方式插入到电影叙事之中,当想象之光模糊了现实和虚构甚至将不可能的对话传递出来,在某种意义上也变成了整部电影的最大隐喻:靠着想象之光,被困在命运里的人有了逃离的机会,有了追求属于自己幸福的可能,但是这毕竟是一束想象之光,它不是被终结的现实,不是被现实的理想,更不是颠覆命运带来的奇遇,甚至最后几个人坐在海边,在海风的吹拂之下,在涛声的伴奏之下,在音乐和舞蹈之中,看起来也像是帕亚尔·卡帕迪亚刻意虚构的想象。
导演: 帕亚尔·卡帕迪亚 |
现实是什么?“从来没有人会逃出自己的命运。”这就是逼仄、压抑和无力改变的现实,普拉芭的这句话就是对现实的最好注解,如此肯定,如此确定,而这句话所联结的命运更是具有一种普遍性意义:她是在小努说起自己爱着穆斯林男友,因为身份和等级的不同,她担心这段爱情会无疾而终,所以她渴望逃离这种世俗的约束,普拉芭坐在那里很冷静也无情地说出了这句话,这对于还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的小努当头一棒,但是这句话也是对自己说的,和丈夫仅仅在相识了几天之后结婚,结婚几天之后丈夫又去了德国,一开始还有电话往来但是最后音讯全无,普拉芭鼓起勇气给丈夫拨打了电话,但是号码早已经不存在了,一段父母包办的婚姻,一场匆匆逝去的婚姻,这是属于自己的宿命,更是小努的未来;当然,在普拉芭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们在远离孟买的海边小镇上,她们是随医院里的帕尔瓦蒂来到这里的,帕尔瓦蒂的丈夫去世了,开发商以没有证书唯有将她赶出了住了20多年的房子,她无依无靠,只能回到村里寻找新的工作开始新的生活,她也被命运牢牢束缚住了。
小努、普拉芭和帕尔瓦蒂,都是被命运控制住的人,都是无法从宿命中逃离的人,所以,“从来没有人会逃出自己的命运”成为她们共同的现实,它就在“想象之光”的反面。帕亚尔·卡帕迪亚建立起了冷漠的现实,在谁也无法改变的情况下也许只能依靠想象之光寻得一点安慰,看见一丝希望。但是如果说想象之光是帕亚尔·卡帕迪亚注入的一丝希望,电影在更多的叙事中则变成了对现实的批判,小努、普拉芭和帕尔瓦蒂是三个女人,而且代表着不同年龄段的女人,甚至是和婚姻有关不同状态的女人:帕尔瓦蒂的丈夫已经去世,普拉芭的丈夫一去无踪,小努希望自己能过上想要的婚姻生活。虽然是不同遭遇的女人,不同婚姻状态的女人,但是帕亚尔·卡帕迪亚很明显通过三个个体构建“女人的一生”,或者说,她们就代表着一个女人的一生:从未婚状态看见希望,到结婚之后的消失,再到最后连居住权也不再拥有,而这个女人的一生就成为底层女性的命运写照。
《想象之光》电影海报
但是这里的问题是,帕亚尔·卡帕迪亚以女性特有的敏感书写关于女人一生的故事,这种女性主义的视角是不是也是一种错觉甚至幻觉?小努为什么想要逃离?是因为宗教、阶级观念对她的束缚,家人不可能允许她和穆斯林男友西亚兹结婚的,所以造成小努无法挣脱命运的是世俗权力;普拉芭和丈夫没有情感基础,他们的婚姻就是包办婚姻,仅仅几天的婚姻生活换来的是孤寂,是别人的议论,是自己永远无法改变的痛苦,所以将普拉芭变成包办婚姻的牺牲者,背后也是世俗的权力;帕尔瓦蒂因为丈夫去世而无法得到房子的居住权,开发商拥有着更大的权力,所以她被迫离开孟买,背后的推手也是权力,是资本代表的权力。可以看出,当帕亚尔·卡帕迪亚批判社会现实的时候,指向的就是世俗、男权和资本构成的权力世界,而身为女人的她们就成为了权力世界的牺牲品,她们仅仅只能靠想象之光寻求一种慰藉:小努和西亚兹在岩洞里感受爱,在沙滩上上演激情;普拉芭面对“德国制造”的电饭煲,将它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丈夫;帕尔瓦蒂来到了海边的小镇,重新构筑自己的生活。
但是,“想象之光”真的只是帕亚尔·卡帕迪亚的一种女性主义视角?女性主义的解读似乎有些片面和狭隘了,因为这样的命运并不只是束缚了女性,因为这样的想象并非只属于她们,和三个女人命运牵连在一起的,则是三个男人的命运,小努无法逃离世俗的权力,西亚兹也一样,甚至西亚兹的受世俗权力而伤害的程度更甚;普拉芭的婚姻是包办婚姻,那么他的丈夫是不是也一样没有自主权?而且他去德国打工比普拉芭存在更多未知;那个对普拉芭爱慕的医生马诺吉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在合约到期之后他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帕尔瓦蒂沦落为居无定所,而这一切并不是她丈夫造成的,是由他们都属于底层的身份所决定。所以,三个女性背后的男人,一样面对着无法改变的命运,一样成为权力的牺牲者,这不是对女性的关注,这是对现实群像的摹写——就像电影一开始通过不同的声音传递出的是对这个城市的总体批判,“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30年,但我始终害怕将这里称为我的家……”
“这是一座想象之城,更是一座幻想之城。”这就是孟买的现实,这个印度最大的金融中心和商业中心,在灯红酒绿的光鲜外表之下,是潮湿,是昏暗,是逼仄,是贫穷,是宿命,“这座城市是偷走时间的窃贼。”在底层生活的人,被命运束缚的人,他们无法改变出身改变权力,无法追求爱情和自由,他们就在被异化的世界里看见微弱的“想象之光”,即使是瞬间的降临,即使会短暂消失,也弥足珍贵,因为只有在黑暗中的想象之光能照亮黑暗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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