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9《杀手》：拼图是如何碎裂的
同一天看了斯坦利·库布里克两部和“杀手”有关的电影，1955年的《杀手之吻》和1956年的《杀手》，但是“杀手”系列却是库布里克的解构系列：《杀手之吻》里根本没有杀手，吻也并非是真正爱情之吻；《杀手》里其实也没有真正的杀手，除了里面有一匹马被击中而摔倒，射杀马的尼基被警察杀死，都不是真正的杀手所为，片名“The Killing”或者被翻译成关于整个抢劫计划的“杀戮”更符合主题。当《杀手之吻》中没有杀手和吻，当《杀手》在杀戮中只是制造了失败的抢劫，库布里克的解构就像是整个计划背后的破坏主义，而他就是一点一点破坏了计划并彻底将拼图碎裂的那个人。
这个抢劫赛马场200万元美金的计划最后为什么会走向失败？库布里克制造了一次大反转，而失败之结果对应的反转必然是计划之周密，库布里克通过旁白解说了这个将各处拼图聚合起来的行动。“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周六下午的3:45”，精确到分的时间叙述，就是为了展开这个计划的严密性，走进赛马场的马文·安格是十万人里对第五局比赛唯一不感兴趣的人，他走到柜台看了一眼上面纸片上的地址，然后记下。其他人也都是按照属于自己的时间节点出场：一个小时前警察伦迪·肯能在酒吧里和里欧见面，里欧希望他再凑成一千元重新写一张贷款申请，里欧答应给他担保，伦迪答应他两周后连同利息偿还；晚上7点，拼图中最重要的一块是强尼，刚出狱的他就是整个抢劫计划的主谋，他来到女友小菲那里告诉她周六将一起坐飞机离开；而半个小时前，赛马场的酒保麦克回到了家，看到了病中的妻子露西已经入睡，他拿出同样地址的纸条；而另一边，赛马场的出纳乔治也回到了公寓，妻子雪莉却对他充满了怨言，爱着雪莉的乔治透露自己很快就会有钱，到时候会过上想要的生活……
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的星期六，抢劫计划的主要成员纷纷登场，库布里克用旁白就是以非常客观的叙述方式交代了这个计划，之后的“三天后”，强尼又找到了总是和别人下象棋、不想坐牢的莫里斯，强尼出钱2500，让他在那天故意在赛马场酒吧前制造事端，吸引那里看管那些钱的警察，之后他又找到了射击场的尼基，出钱5000让他在那天射中那匹叫“红色闪电”的马，制造赛马场的混乱，从而让他们有机会抢劫。从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到“三天后”，都是计划的筹备阶段，之后的“四天后”则是抢劫正式开始的日子。的确，强尼的抢劫计划看起来非常缜密：在各种工作度准备完毕后，莫里斯制造事端吸引警察，强尼趁机在乔治开门后来到金库，而此时尼基开枪射向那匹马，当马倒地引起混乱，强尼就从金库里劫走200万，然后将袋子扔到窗外，等候在那里的伦迪将袋子送到强尼租用的汽车旅馆里，强尼回到汽车旅馆然后将袋子拿到大家分赃的地方，各人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之后分道扬镳。
| 导演: 斯坦利·库布里克 |
计划周密，准备充分，这是成功的关键，也是让抢劫成为一种必然的保证，但是这个计划却像拼图一样碎裂开来，是什么导致了这场计划的失败？看起来这里有很多偶然成分，或者说是偶然解构了必然：尼基进入停车场要射杀那匹马，但是保安起先拒绝让他进来，尼基用钱买通了保安，但是保安却总是和他聊天，尼基生气将他赶走，当然在实施计划时也颇为顺利，“红色闪电”应声倒地，但是枪声响了惊动了保安，再加上车子轮胎发生问题，尼基被打死了。这是整个计划出现的第一个偶然，但是尼基死了似乎对计划的实施没有本质上的影响，强尼拿到了钱，把袋子扔出了窗户，伦迪也拿到了袋子，送到了汽车旅馆，强尼开车到了旅馆也拿到了袋子，但是里面的偶然和意外却一点一点汇集而来：强尼在完成行动之后遇到了门口的警察，他动手打倒了警察，然后戴着墨镜离开；因为堵车强尼到达汽车旅馆比预计的时间迟了；当他来到分赃的门口，却看到满脸是血的乔治从门口走出，然后跌跌撞撞开车离开，之后一辆警察驶来，强尼才知道事情有了变化；他没有上楼而是准备一个人独吞，当他把袋子里的钱都装进准备好的旅行箱时，发现箱子无法锁上，勉强关上之后他接了小菲，然后准备坐飞机离开；因为箱子超过规定尺寸不能被带到飞机上，必须选择托运，强尼担心托运的话会被发现，但是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好同意，当他目送着箱子将要装上飞机，一个老太太的宠物狗竟然朝着箱子狂吠，然后奔跑过去，运送托运物的司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车子打了个方向，没有被关紧的箱子里飞出了那些抢来的钱，机场开始寻找强尼，这也意味着抢劫彻底走向了失败。
面对两个拿着枪走向自己的机场警察，强尼已经知道无路可逃，“那又怎么样？”这最后一句话看没上去风轻云淡，其实是一种绝望的表达。是这些偶然造成了抢劫的失败？的确，这些破坏因素都是偶然和意外，甚至最后强尼那一箱子的前飘飞在机场，也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如果那只宠物狗不追赶，是不是强尼带着小菲远走高飞了？但是这里最关键的不是这些偶然，这次失败也不是最后箱子里的钱被发现，而是在分赃的时候因为泄密而遭到了杀戮，是谁制造了这一次的杀戮？那就引出了整个故事关键的那块拼图，就是乔治，他对妻子雪莉承诺将改变生活，其实就是犯了最大的错误，雪莉不相信他，故意刺激他，乔治于是拿出了纸条，说起了这个计划，雪莉得到情报后告诉了情人瓦尔，瓦尔想坐收渔翁之利，于是策划了这次“劫中劫”，但是雪莉并不知道他们抢劫的具体时间，雪莉又在乔治故意说起那次是强尼对自己动了手脚，乔治对强尼怀着恨意，于是在雪莉面前说出计划就在今天这个重要信息，掌握了这一切的瓦尔在在他们分赃的时候来个“黄雀在后”，不想发生了火并，除了身受重伤的乔治开车离开，其他参与抢劫的人和瓦尔都丧生，二乔治回到家里，知道雪莉和情人瓦尔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他开枪打死了雪莉，当然自己也最后死去。
《杀手》电影海报
除了那些偶然因素之外，乔治泄露计划是最为致命的，但是这些是导致抢劫整个拼图最后四分五裂的真正原因？库布里克当然不想从纯粹案件的角度来分析计划的落败，从案件本身来说，并不是如大家设想的那样滴水不漏：首先这场抢劫计划又多人分工实施，他们并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再加上之后强尼雇佣的莫里斯和尼基，抢劫团伙基本上属于草台班子，这就天生带有了风险性；乔治在妻子面前竟然泄露了秘密，而且此后他还想退出计划，如此不可靠的人怎么担当起抢劫200万美元的庞大计划任务？在计划设计中，几乎没有所谓的备用方案，莫里斯制造事端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他一个人和那么多警察周旋，如果力量悬殊让莫里斯很快就陷入被动，警察是不是可能发现在金库中的强尼？还有尼基向赛马射击，纯粹是搞笑，他进入停车场，竟然在敞篷的车子里架起枪射击，而旁边就有保安，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送进死亡里？不是故意要将计划推向失败？
但是，这也不是库布里克的目的，在这个“杀戮”的故事里，库布里克所要表达的是：什么制造了真正的杀戮？不是抢劫计划，而是抢劫背后人性中的贪婪。加入抢劫计划的几个人，似乎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改变自己的处境，改善自己的生活，伦迪为了用这笔钱摆脱债务危机，乔治想要挽回变心的妻子，麦克承诺要给病中的妻子一个大房子……这些都是生活所迫，但是以抢劫的方式告别贫穷、窘迫和背叛，这无疑是一种不劳而获的欲望在作祟，在这个意义上，抢劫也注定会失败，而莫里斯在劝强尼的时候，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黑帮和艺术家是一样的，受人敬仰，但人们在内心深处都希望看着他们从高处摔下来。”这并不是一种看客心里，而是指出了黑帮的本质，那就是恶有恶报，这才是真正必然的存在，当那些偶然的因素集合在一起，当那些未曾考虑的风险不断扩大，最后强尼的那句“那又怎么样呢？”是无奈，是悔恨，当然也是对欲望倾覆的一声悲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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