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3《奇幻核子战》:今天预见了未来
“今天遇见了未来”是美国总统在“复仇者”轰炸机拒绝返航后说出的话,携带两枚核弹头的轰炸机执行命令,它们的目标就是莫斯科,如果投下弹头,带来的是根本无法挽回的结果:莫斯科将变成人间地狱,美国和苏联的战争将爆发,世界也将进入难以预料的全面战争状态……美国总统下达命令让轰炸机取消投弹任务返航,但是当听到命令被拒绝、轰炸机按照计划执行后,他终于遗憾而无奈地和电话那头的苏联领导人说出了那句话:“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今天预见了未来。”战争的爆发是一种预见,而对战争的反思也是一种预见,所以他接着说出了一句更让人震撼的话:“我们是记取教训还是固执地不肯改变?”作为反思的决定,作为预见的教训,他下令同样的轰炸机飞临纽约的上空,然后朝着帝国大厦投弹——作为一种补偿,纽约成为了第二个莫斯科。
在那个斗牛的噩梦再次闪回之后,布莱克驾驶着轰炸机向着纽约帝国大厦投下了核弹头:镜头下是纽约市民的日常生活,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一刻一切都将终止,一切都被打破,当那群广场上的鸽子飞起最后在镜头前被定格,和平成为了最后的“遗像”,纽约成为了莫斯科的镜像,美国成为了苏联的陪葬品,双重爆炸和死亡,让冷战走向了双向的毁灭——即使最后的字幕写着“不会发生”,但是电影所预见的并非是如布莱克一样只是一个梦,“今天”就是未来的预演,未来就是“今天”的现实。关于战争,关于核战争,关于核战争的恐怖,西德尼·吕美特的这部电影和斯坦利·库布里克的《奇爱博士》有着太多的相似,只不过《奇爱博士》对于这种预见更多了黑色幽默,而《奇幻核子战》让人感觉到一种超现实主义的现实主义,它逼仄、压抑,仿佛世界就是按照这样的方式合理地发生。
1964年的电影,已经过去了60年,今天距离1964年的“今天”已经很远,它就是未来;1964年距离核子战有关的美苏争霸和冷战格局也已经很远;1964年的电影预见的核战争爆发和毁灭,终于没有在60年后的未来“发生”。但是,今天预见未来却在一幕幕发生:海湾战争、中东战争、俄乌战争、巴尔干战争以及巴以冲突而和战争,并没有停止,它们构成了60年来战争的历史。但显然,60年前的吕美特并不是对战争本身进行审视,并不是对真正造成的伤害进行反思,他的“预见”更多是在战争的本质以及人类的毁灭上进行思考。战争是什么,在冷战年代,它的确关乎胜利和失败,但它已不再和领土的扩张有关,在华盛顿的那场会议上,有人说:“战争仍然是解决经济和政治争端的手段。”战争是解决经济、政治问题的工具;戈教授的发言鼓吹战争,他认为战争意味着意识形态的对立,只有通过战争才能消灭共产主义,这当然是一种政治,但是比政治更深刻的是它代表着社会的选择,“我不是诗人,我是政治家,宁愿存活的是美国文化而不是苏联文化。”而在戈教授离开时,他的车上坐着一个美女,这个叫爱莎沃夫的女人对战争更为狂热,她的欲望就是按下核武器的按钮,“巴不得亲手按下核大战的按钮,体验死亡时拉着所有人陪葬的感觉。”即使自己也将不存,但是可以体会无人存活的刺激感,在她看来,战争是游戏,是娱乐。
导演: 西德尼·吕美特 |
战争是经济之战、政治之战、意识形态之战、文化之战,也是游戏,也是娱乐,当战争被赋予了各种目的,也就意味着战争被工具化了,或者说战争本身也被异化了,而这样的异化就是“今天遇见了未来”的工具理性带来的异化,它所毁灭的不是人这一生物,而是毁灭了理性人。吕美特在电影前10分钟里通过同时发生的场景展现了人的生活状态:清晨5点半的纽约,布莱特在斗牛的噩梦中醒来,给另一房间的孩子盖上被子后告诉妻子凯蒂今天还要参见一个会议,“我开飞机去”;凌晨5点半的华盛顿,政客们和所谓科学家聚集的会议召开,他们讨论了核战争带来的死亡,但是距离战争似乎很远;清晨5点半的奥马哈,波根长官接走了卡西奥将军去往奥马哈指挥中心,而卡西奥家里,醉酒的父亲还在叙说着生活的痛苦;清晨5点半的安克拉治基地,葛瑞迪、比利等人正在打台球,这是执行任务之前的放松……清晨5点半,他们是战争的策划者、指挥者和执行者,而他们背后牵涉着生活,生活是不安,是痛苦,也是日常,这不正是最后纽约被投弹之前这个城市里那些人的生活一样?
但是一旦进入到指挥室,一旦直面战争,他们都被那所门所封闭,他们都远离了日常生活,连总统也不例外。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对人的一种隔离,当人隔离了日常,他就是一个逐渐被异化的存在,他就进入到了合理却奇幻的战争中。考察这次悲剧发生的两个关键问题,就可以看见工具理性异化的强大力量。一个问题是轰炸机怎么会执行向莫斯科投弹的任务?这当然不是一次计划中的轰炸,但是所有的准备都在战争的边缘,轰炸机起飞,它们在距离苏联边境的“待命点”,只要接到最后的“待命令”,他们将无条件执行,“没人能阻止最后的待命令。”葛瑞迪驾驶的轰炸机和奥马哈指挥中心失去了联系,但是他们得到了待命令,拆开随身的“最高机密”,他们看到的只有醒目的大字:莫斯科,于是命令开始执行,于是向莫斯科投弹成为再也无法取消的行动。
实际上,这是一次错误的命令,为什么是错误的命令?可能是美国方面的系统发生了故障,在失去了通讯联络的情况下他们打开了待命令,结果就是向莫斯科投弹的行动,也可能是在靠近苏联领空的情况下,他们被苏联方面的通讯所干扰,总之,待命令变成了命令,于是一切都无法挽回。在这里,真正的错误其实就来自机器:在指挥部发现轰炸机向莫斯科方向前进时,下达了战斗机阻止他们的行动,但是战斗机无法追上轰炸机,而且它们也被苏联击落,美国总统最后下达了轰炸机返航的命令,最为最高指挥者,美国总统的命令应该高于一切,但是当葛瑞迪听到总统的命令,竟然拒绝了,因为他只有听从一种命令,就是系统命令,而这个系统命令就是计算机命令,“我们不能违反命令。”葛瑞迪拒绝了总统的命令,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人发出的命令可能是个错误的命令,忠实于计算机,忠实于系统,这就是被工具理性异化的产物,甚至最后葛瑞迪的妻子大声向丈夫喊话让他回来,葛瑞迪也没有放弃,向着莫斯科飞行,最后以完成投弹的方式捍卫了自己的职责——尽管他知道核弹头爆发带来的放射线会让他最终死去,但是他根本不在乎个人生命。
《奇幻核子战》电影海报
指挥部的命令、美国总统的要求、妻子的呼喊,都是人作为一种理性和感性动物而发出的指令,但是很遗憾,它们都败给了系统,败给了工具理性,这场战争的最开始错误是系统制造的,最后的错误也是系统发出的,“我希望是虚惊一场”的总统终于败给了系统这个最高指挥官。第二个问题是,当轰炸机拒绝返航,当轰炸机执行任务,造成错误的系统当然并不能真正担责,教训还是返回到人类身上,在无法改变结局的情况下,美国总统做出了一个决定:让同样的轰炸机向美国投弹,向纽约投弹,向帝国大厦投弹,也就是说,美国总统用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证明这是美国犯下的错误,证明这是我们的责任,证明我们拿出了诚心。按照戈教授的估算,纽约被投弹之后当场会有300万人死亡,之后会有一两百万人相继死去,这就是美国为了承担责任向苏联提供的证明,而这看上去更是美国总统“大义”的体现,因为第一夫人正在纽约访问,他完全舍弃了个人利益,和他的夫人一样,最后投弹的布莱克,他的妻子和孩子也生活在纽约——以个体的牺牲为代价,挽回错误导致的战争,这是基于正常理性做出的决定?
看起来这是舍小家为大家的行为,看起来这是为了让战争不再爆发的证明,看起来这是一种体现大国精神的责任担当,但是这难道不是一个愚蠢的决定?美国轰炸机因为错误轰炸了莫斯科,莫斯科遭受了灭顶之灾,这已经是一种劫难,但是当纽约也遭受同样的核毁灭,这不是拯救而是双重的劫难,而且死去生命的是那些无辜的人,美国总统为什么要用数百万无辜的生命换回自己的诚心?甚至他在那间房间里自杀都比向纽约投弹更具忏悔意义,而这只是一个过错者之死而不是让无辜者成为牺牲品。所以,美国总统的这一逻辑更是工具理性的象征,更是理性异化的产物,他也成为了那个庞大的政治机器的一部分——甚至做出这一决定他的和按下核开关体验“死亡时拉着所有人陪葬的感觉”的爱莎沃夫有什么不同?
系统制造了极大的罪恶,工具理性失去了人的基本判断,异化成为了所有人的悲剧命运,这就是“奇幻”的核子战,这就是“今天预见未来”的残酷,人类难以逃离的就是布莱克的噩梦,斗牛士和牛之间的战争,不是力量的美学,不是激情的体现,不是智慧的象征,而是丧失理性的杀戮,是两败俱伤的毁灭,是“今天预见了未来”的永恒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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