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1《高斯福庄园》：谁进入了秘密之网？
马车离开了高斯福庄园，一场狩猎活动在谋杀案出现之后戛然而止，但是当众人纷纷离开，庄园主人威廉斯之死似乎并不够成“大事”，当罗拔和玛丽说再见，他对威廉之妻塞尔维亚的姑姑谭涵夫人说：“我可以为你作证。”谭涵夫人却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哪有什么用？”是疑问更是肯定，作证没有什么用，被谋杀也不是令人悲伤的事，所有人来了又离开，生活没有改变什么，死亡像是只发生在过去那个夜晚，像是只发生在庄园之内，像是只和一个人有关。
又译为《谜雾庄园》，或者是《高斯福大宅谋杀案》，谋杀案的确笼罩在迷雾之中，因为直到众人纷纷离去，身为警探的汤探长也没有从众人之口中得到什么有效线索，他允许大家离开，但是让大家都留下地址，看起来是为了后续的调查做准备，但实际上这是交代了官方对案件的态度，抽着烟斗、穿着风衣、带着助手的汤探长像是福尔摩斯的附体，但这就像是一种讽刺，愚蠢的他们只不过是走过场而已。而实际上，罗伯特·奥特曼也有意地制造了一个关于案件的空壳状态：威廉斯被谋杀发生在剧情已过了三分之二，几乎各种人物关系和利益纠葛都通过不同的对话展现出来，内在的矛盾也几乎心知肚明，而当案件发生之后，除了最开始的惊讶之外，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没有因此而发生改变，也就是说，威廉斯之死是一种“合理”的存在，奥特曼让死亡发生，也仅仅是用另一种方式加速了这个看上去神秘的庄园世界的瓦解。
奥特曼的剧情设计就是为了让死亡合理而自动发生，死亡变成了自洽的行为。众人云集在这里，名义上是为了进行一场狩猎活动，在一夜休整之后，狩猎如期举行，但是在过程中，有天上飞鸟掉落，它更像是一个烟雾弹，之后威廉斯差点被流弹射中，它让威廉斯有些惊恐，这一天的狩猎便结束了。这是一个死亡的预兆，之后威廉斯的酒杯不小心摔碎了，而在晚上的聚会中，威廉斯说到了电影，表达了他并不喜欢电影甚至有些厌恶的态度，不想引起了夫人塞尔维亚的讽刺，领班女仆艾诗竟然脱口而出回怼了塞尔维亚，这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一个女仆怎么有这样的胆子？而威廉斯竟然一下子手足无措，这足可见威廉斯和艾诗之间不明的关系；之后威廉斯生气地回避了所有人，独自在书房里——再也没有走出书房的威廉斯就这样在书房里死去，众人发现他时，他的身体仆倒在桌子上，翻过来发现一把刀就插在他的前胸，众人以为他是被人用刀杀死的，但是刀扎进去的地方并无鲜血流出。
没有鲜血的死亡，其实已经不是真正的死亡时刻，死亡已经发生，而众人所见的死亡其实只是变成了一种迷惑人的现象。谁杀死了威廉斯？在刀子被插进身体之前谁又先下了毒手？这当然是构成了悬疑的问题，但是奥特曼取消了这种悬疑，因为在死亡发生之前，他用镜头记录了杀人的过程，甚至是全过程：在威廉斯单独待在房间的时候，仆人问他要不要咖啡，他说不要咖啡，只要威士忌；在威廉斯的侄子、好莱坞演员卢依禾在众人面前弹着钢琴唱歌的时候，奥特曼的镜头里是手拿刀子的男人，他偷偷地换了一双鞋，然后推开了书房的门，对着威廉斯的胸口猛扎进去。奥特曼虽然没有交代行凶者是谁，但是暗示了威廉斯之死构成了“两次伤害”，一次是被毒死的，一次则是在毒死之后被刺了一刀，镜头完整交代了在书房里发生的谋杀，所以对于这个所谓的悬疑问题，他已经给出了答案——而且在汤探长调查的时候，厨房的仆人们反而比他更清楚地知道了案发的过程，在被毒死之后又被刺了一刀。连仆人们都已经在“听说”中知道了真相，这个案子本身的悬疑性就完全被奥特曼取消了。
| 导演: 罗伯特·奥特曼 |
死亡只是一个表象，而谜雾一般的“高斯福庄园”才是奥特曼试图解读的一个迷宫，这个迷宫不仅是故事性的，更是视觉上的，电影一开始是谭涵夫人带着玛丽坐马车去高福斯庄园参加这一场聚会，这是一种单线叙事线，但是当众人云集在高斯福庄园开始，奥特曼就建造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迷宫：聚集而来的人都是威廉邀请来的客人，这其中有他和夫人塞尔维亚的亲戚、朋友，而每个主人都带着随身的仆人，在加上庄园内部从管家到仆人的组成的庞大系统，几乎就让观众进入到一个分不清彼此甚至被带着走的迷糊状态，善于群戏调度的奥特曼在这里营造了一个精巧的迷宫，每个人的出场、每句话的表达、每个话题背后的故事都有着特定的含义，它们构成了一个纷繁复杂的网络，而“楼上”和“楼下”的等级区分，更是让“高福斯庄园”成为一个迷宫，在这个迷宫里，奥特曼将死亡可能发生变成了必然发生，而必然发生的意义就是将这个高深的、神秘的、封闭的世界一把将它推翻，因为只有坍塌的时候，才能发现在豪华的建筑、精美的食物、华丽的音乐、璀璨的灯火组成的上流社会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如果把死亡案件发生看作是分水岭，那么在死亡之前是秘密的浮现，死亡之后则是真相的揭露，浮现和揭露是一体两面的事，只有在对话和看见中累积了线索，才能在死亡的加速中揭开这个谜。那么谁是真正进入其中揭开这个秘密的人？奥特曼虽然拍摄的是众人在场的群戏，但是设置的“看见”主线只有一个，那就是谭涵夫人的仆人玛丽，而玛丽的身份之所以被赋予发现者的角色，就在于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她完全是带着旁观者的观察目光“收集”和高福斯庄园有关的一切线索——不是有意而为之，但的确在耳闻目睹中构建了一种对高斯福庄园这个封闭世界的“进入”状态：关于威廉斯当初结婚“抓阄”而选择了塞尔维亚的传闻；关于威廉斯的女儿伊莎贝和丈夫内斯特之间的“交易”和貌合神离的关系；关于施先生的仆人罗拔孤儿院的成长经历……当然还有在洗衣房发现约会的胖厨，和艾诗同睡一房听到的家族故事，威廉斯和女工之间的风流往事……所闻所见，玛丽都是带着“探索”的态度，这一切让她大为惊奇，也正是通过玛丽的视角，这个庄园光鲜之下不为人知的秘密都慢慢浮现出来。
《高斯福庄园》电影海报
可以说，玛丽在电影中就承担起了探长的角色，这不过这个发现者是私密的，它和官方所谓的汤探长形成的也是“楼上”和“楼下”的关系。表面上看，高斯福庄园讲究的是秩序，是等级，是身份，但是楼上和楼下却完全交织成了一张龌龊的网络，只有交易，只有欲望，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所以威廉斯之死会必然发生，所以众人对死亡并不感到惊讶，所以玛丽会完成揭秘：罗拔对玛丽心动，是他几乎主动承认自己就是拿刀捅了威廉斯的人，这个在孤儿院长大的人怎么会杀了威廉斯？玛丽也是这样问他的，而罗拔爆出的秘密是：自己就是威廉斯的儿子，自己的母亲曾经在威廉斯的厂里，后来被威廉斯诱逼，他出生后则被送到了孤儿院，“他是我父亲，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威廉斯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力占有了不同的女工，而他们的孩子无一例外都被送走了，罗拔知道了这个秘密，他用刀捅向了自己的父亲，而威廉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死于儿子之手。
但是，威廉斯并不是被刀捅死的，罗拔也不知道在捅他之前谁毒死了他，“我不关心谁毒死了他。”玛丽在离开之前听到塞尔维亚说起仆人惠太太其实姓白，从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玛丽联想到罗拔就是姓白，即帕克斯，她找到了惠太太，而惠太太面对玛丽的疑问，也没有回避，她说起了另一段往事，罗拔正是他的儿子，无疑不管是罗拔还是惠太太，也都知道这个秘密，罗拔在房间里抽烟的时候，惠太太曾经进去阻止他抽烟，他们的眼神在那里交流，是无声胜有声的对话，当惠太太告诉了玛丽这个秘密，她淡然地说：“完美的仆人并没有自己的生活。”威廉斯和她之间的关系，生下的孩子被送进孤儿院，对于永远在“楼下”的她来说，也许只有接受的无奈，而当她和儿子联手杀死了威廉斯，也算是一种复仇。但是可悲的是，即使威廉斯死了，她还是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哭泣，“我失去他了……”威廉斯死了，也就意味着秩序被破坏了，自己的生活也许比曾经寄人篱下更惨，但是多丽丝进来后安慰她的是：“至少你的儿子还活着……”
玛丽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是惠太太先毒死了威廉斯，然后罗拔用刀捅向了威廉斯，母子合力制造了死亡，他是她的男人，他是他的父亲，但是在高斯福庄园里，身份永远是隐秘的，真相永远是隐秘的。而在这一组令人意外的关系之外，威廉斯和艾诗之间、胖厨和秘处的男人之间、关管家赞先生和桃乐蒂之间又存在怎样的关系？当玛丽发现了这个封闭世界的秘密，就是打破了所谓的秩序，就是揭露了谎言。但不是奥特曼让玛丽进入这个秘密之网之外，他还设计了“美国人”对这个英国庄园的旁观，邓亨利是来自美国好莱坞的纸片人韦库利的仆人，但是身为美国人，他更恰当的身份则是助理，当他来到这个庄园之后，也发现了令他疑惑的东西：当“楼下”的仆人用餐时间只有20分钟，他问到的是：“谁愿意成为仆人？他们的父母怎么会让他们成为仆人？”当他穿行在楼上和楼下，赞先生说他是“楼上的人”，不要到仆人的世界里去，邓亨利发出感慨：“我觉得宾客的床比仆人的床舒服了许多。”不仅仅是旁观，塞尔维亚甚至在巧克力和牛奶问题上和他调情，邓亨利竟然学着融入其中。
除了邓亨利，韦库利被邀请来到庄园，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而带来美国电影的他也对这里的人形成了一个异域世界，他不吃肉是素食主义者，他没有猎枪却参加了狩猎，在死亡发生时他却不停地在打越洋电话，而这种隔离式的存在似乎成为了奥特曼表达自己预言的存在，韦库利说起自己想要拍摄的一部，“这是在狩猎时发生的谋杀案，但是最后没有揭开谜底，因为这样会影响观众的观感……”后来在威廉斯被杀死众人陷于短暂混乱的时候，他在电话中说起那部电影，“凶手就是随从……”这像不像奥特曼设计的一个嵌套结构：当死亡还没有发生，电影就设计了剧情，当死亡已经发生，电影就交代了真相，这是对“高斯福庄园”谜案的一次预言式解读，因为这里本就没有悬疑，本就没有秘密，死亡就像发生在一部虚构的电影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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