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1《医尽女人心》:论男人重生之必要
婴孩从女人体内降生,伴随着第一声啼哭,T医生抱起孩子,“是个男孩!”他兴奋起来,而在场的女人们也开始欢呼起来,兴奋的医生,惊喜的母亲,欢呼的旁人,组成了关于降生的盛大仪式,而当罗伯特·奥特曼通过俯视的上帝视角拍摄下这一仪式,最后一幕更强化了这种降生具有的人类学意义。
这种人类学意义是上帝视角下的人类诞生,但是奥特曼又完全通过虚幻的方式营造了寓言意义:T医生是在遭遇了生活中各种问题之后,驾驶着他被大风吹坏的敞篷跑车,疯狂地行驶在无人的高速公路上,生活的困顿让他疯狂,让他逃避,但是狂风和暴雨让他失去了行驶的视线,最终在奥特曼的旋转镜头下变成了一场事故,当雨过天晴,T和他的跑车散落在一个陌生之地,孩子们发现了他,醒来的T先生被带到了当地土著女人的分娩现场,T医生又重新回归到妇产科医生的身份,他终于顺利完成了接生仪式,迎来了生命的降生。从破败的生活中逃离,在狂风暴雨中遭遇车祸,包括象征身份的敞篷跑车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功能,奥特曼无疑安排了T先生的一次现实意义的“死亡”。而当他在陌生之地醒来,便是死亡之后的重生: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这样的重生是一次返回原始世界的重生,而当奥特曼完全展现了土著母亲生产的过程,“血口喷人”的裸露性画面指向的就是生命无遮掩的降生过程。但是更深刻的意义还在于,降生的是一个男孩,身为妇产科医生的T先生,似乎所接生的几乎都是女生,他的生活也被各种女人包围,他破败的生活也由女人引起,所以当一个男婴降生,对于T医生的意义就是对过去一切“女性主义”的终结,由此开始了男性的时代,但是这个男性不是普遍意义的,而是T先生自我的投射,他的微笑、他的快乐、他的激动,证明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是自己。
遭遇车祸而醒来,实施分娩而诞生,这就是从死亡到新生的过程,奥特曼以充满梦幻的色彩构筑了这个寓言故事的结尾,而实际上,整个故事也是一个关于男人和女人的寓言——不管是中文的“医尽女人心”还是英文原名的“Dr. T & the Women”,奥特曼都将这个寓言置于男女的母题之中,而开场的两个场景描写更是阐述这一母题。在一开始长达5分多钟的长镜头里,奥特曼演绎了女性“集体主义”的症候,在妇产科的候诊室,开门进来的是女人,推门出去的也是女人,坐在那里的是女人,接受诊疗的是女人,女患者、女护士构成了完全属于女人的世界,而她们谈论的却是和男人有关的保险、游园会、市长等话题。长镜头聚焦群体,就像《大玩家》开场展现不同剧组的工作、话题和人物一样,只是《大玩家》充分利用了空间,不管是水平空间还是横向空间,都在“室外”中实现了调度,而在候诊室里,空间是受到束缚的,它无法在升降中完成叙事,这种被抑制的空间感就像“女性主义”的集体症候对T医生的围困一样,完全呈现为聒噪、争吵和混乱。
导演: 罗伯特·奥特曼 |
而紧接着的一个场景,“女人”不存在了,那是完全属于男人的世界:狩猎场,T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在这里狩猎,而狩猎本身就是一种男性隐喻,他们瞄准目标,他们击落猎物,他们享受美食——但是在另一次狩猎中,当空中飞来飞鸟,举枪瞄准目标却发现没有装弹夹,飞鸟飞去,狩猎变成了一种空无,这是不是也对男性“射击”功能暂时性丧失的一种隐喻?而在狩猎场上,身为妇产科医生的T先生似乎还没有从工作中被女性围困的现状中走出来,他表达着对女性的崇敬,“女人生来就是圣人。”这得有这一观点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生活的信念和实践的行动,他对妻子凯特的爱是真诚的,他对两个女儿的爱是无私的,他对每一个女患者的态度也是友好而诚恳的,在他的世界里,女人就是圣人,而男人的存在意义就是让女人成为圣人。
开场的两个场景几乎是一种平行叙事,完全是被女人主宰的聒噪、病态世界和完全与男人有关的征服和功能丧失,这就进入到了奥特曼所构建的寓言之中。但是这里的女人世界和男人世界又呈现出本质的异质性:女人的世界是集体性的呈现,她们的病态必须通过T医生的治疗而解决,而在男人世界里,虽然很多男人在一起构成的也是集体生活,但是只有T强调了女性观,而且这是一种将女性放在至高处的女性观,也就是说,男性所呈现的是个体的观念和生活。所以,集体的女性病人和个体的男性医生形成了交错,这种交错对于T医生的生活乃至人生来说,都将进入到一种失衡状态中。
《医尽女人心》电影海报
“女人生来就是圣人”,在T这样说的时候,奥特曼又平行安排了“圣女”出现的镜头,妻子凯特和妹妹佩吉在商场里为即将结婚的迪伊选购结婚用品,在这个也是完全和女人有关的世界里,病人却是T将她当成圣人的凯特,凯特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独自走开了,然后脱了鞋子,然后扔了衣服,然后全身裸体跳进了商场的喷水池里尽情享受。在凯特脱去一切以全裸的方式入水的时候,她似乎就是T所说的圣女,没有束缚的圣洁存在。但是这里是商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然违背了社会道德,于是在正常的社会秩序中,这种圣人反而变成了病人,而病人又恰恰需要被医治。从圣人到病人,这是凯特的身份转变,它的背后却是T所遵循的那个观点的全面坍塌,或者在某种意义上这变成了一个吊诡,身为医生,他的目的是让病人恢复健康,但是他却亲手制造了病人,这个病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全心付出爱的妻子。
被送到医院之后,凯特被怀疑患上了一种叫做“赫斯提亚情节”的病,“赫斯提亚”是古希腊的贞洁守护神,但是在这里却变成了疾病,这种疾病产生的原因就是被爱得太多了,不管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不管是家庭生活里还是工作中,由于都没有缺失,都得到了满足,所以失去了追求美好的动力,也就是说,病人完全退回到了孩子状态,成为了精神意义上的“处女”。所以贞洁女神在病理学上就是精神疾病,而凯特之所以成为了一个病人,就在于T对她的爱太多了。这的确是一个悖论,T给凯特的爱最终变成了她的漠然,变成了她的疯癫,变成了对夫妻生活的否定,甚至当T再一次想要吻她,凯特也转过脸去,“我们不能再这样了……”而T发现她手上的那枚戒指也脱下放在了桌子上。得到了太多的爱的凯特已经不再接受爱,也不再认得她,这就让T陷入了悖论。而随着凯特成为病人解构了他关于女人的理论,他身边的女人也全部成为了他必须面对的问题:他在打高尔夫的时候和布里发生了暧昧的关系,这是T在凯特生病之后派遣苦闷所为,但是当她以为这是另一种真爱时,才发现布里有了另外的男人;女儿迪伊要结婚了,但是她却爱着卡罗琳,也就是说,她是一个同性恋,是迪伊的妹妹康妮发现这一情况的——迪伊结婚的那天,穿着婚纱的他终于扑向了卡罗琳,一旁的新郎莫名其妙发现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婚礼,在户外的狂风暴雨中,婚礼混乱一片,而当T去找布里想要和她私奔,布里冷漠地拒绝了她。
妻子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最后提出了和他离婚,女儿原来是一个同性恋,情人根本不爱自己,T身边的女人都让他感到沮丧、不安和绝望,一个遵循“女人生来是圣女”的男人第一次被现实击败,在这个意义上,他的身份也被颠覆了,从前他是医生面对的是身患疾病的病人,他掌控着她们的身体,但是现在那些女人有关的问题让他无措,让他茫然,他变成了患病的病人,于是逃离成为了唯一的选择。这就是T的死亡,而当奥特曼以寓言的方式安排了他的重生,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建立了男女新的维度,因为那个T先生投射的男婴降生,是从女性身体里出来的,女性永远是男人的母体,所以重生意义既是新的开始,也是对男女关系的重新定位:如何爱与被爱,如何调和自我和他者,如何界定病态和健康——而这也许是重生的真正意义。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