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26《青春之门》:学会如何跨出去
电影以最后一个场景的“离开”回答了关于“青春之门”的选择问题:信介带着不多的行李,骑上了龙五郎送给他的哈雷摩托,然后疾驰在通往外界的道路上。从早已经不是故乡的此地离开,对于信介来说,无奈大于激情,迷惘大于决心,“我不回来了,我要靠自己生活!”这是他对义母塔娥说的话,这也是他向龙五郎的告别方式,但是这一跨过青春之门的远行,信介能否真的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是否真的可以完全依靠自己成长?或者说,是否已经摆脱了被压抑和异化的现实面向重生?
片名“青春之门”,最点题的一句话来自小沢昭一所扮演的旁白者所说的一句话:“这个时代的青春之门,不轻易打开。”那时信介正在屋子里和织江在一起,他们青梅竹马,信介小时候被父亲驮着的时候说起长大的理想是成为首领,而织江的理想则是成为信介的老婆——这是纯粹而直接的表白,毫无羞涩,也是织江对于爱的美好希望,当信介在看见学校的音乐老师和美国男友詹姆斯做爱之后,信介找到了多年不见的织江,甚至直奔主题地将织江按到在地,织江却拒绝了他,信介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欲望被瞬间熄灭,此时窗外的旁白者出现,并发出了这句感慨,青春意味着懵懂的欲望开始勃发,但是像信介一样以满足的方式表达,当然不是真正打开了青春之门,织江的拒绝就是把这扇青春之门又关上了。青春之门无法轻易打开,绝不是个体的男女选择的方式问题,当这扇青春之门是这个时代的青春之门,信介的冲动,织江的拒绝,也都成了这个时代的隐喻。
在这个点题的场景中,浦山桐郎制造的隐喻并不只是“这个时代”的背景意义上,当旁白者站在窗外说出了这句话,他是看到了信介和织江的举动,也就是说他是一个事件的观察者,当然也是这个时代的见证者,但是信介和织江似乎听到了声音,当他们朝窗外看时却没有看见旁白者,旁白者看见他们但是他们看不见旁白者,看见和被看见不是互涉的,而是一种隔阂,也就是说,旁白者以全知的方式言说着,而信介和织江在这段历史和这场命运的内部,他们无法跳出历史看见自己,所以在内部往往是迷惘的,是无助的——不仅对于自己的情感问题,青春的大门无法轻易打开,而且在历史如“囚禁”的困境中,他们更无法打开青春之门。也就是说,当旁白者见证历史而言说属于他们的青春,意味着“青春之门”也是一个被历史锁住的青春之门。
导演: 浦山桐郎 |
旁白者在场,却不是故事的在场,而是历史的在场,这也许是浦山桐郎在这部电影中最大的创意,旁白者的确在电影之中,是电影中的“人物”之一,但是他和故事中的人物不发生任何关系,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解读者,构建起的是电影和观众之间的桥梁,而更重要的是,他脱离于故事是在解读历史,是在注解历史的“青春之门”。旁白者在电影中出现了四次,第一次就是开场时介绍整部电影相关的历史,而重点就是从明知到昭和这100年的时间了,随着日本现代化的不断迈进,煤矿却变成了废墟,而煤矿是日本唯一的国产能源,实际上这种“唯一的国产能源”的历史宿命映射的就是这100年来人的命运,此时的旁白者手拿着照相机记录着历史的演变,站立在废弃的筑业煤矿上,他说:“今天它们被去请抛弃了……”第二次则出现在矿洞里,煤矿发生了水淹,当时信介的父亲伊吹重藏拿着炸药冲进矿洞,炸开了口子,里面的水被引退,不仅解救了矿洞里的日本人,也免除了朝鲜矿工的危险,爆炸声传来,矿工平吉就变成了旁白者,但是旁白者没有对重藏的英雄行为进行点评,而是说到了另一种爆炸:“不久之后,更惊人的爆炸在太平洋上发生了。”这就是二战时日本发动的珍珠港事件,最后导致了太平洋战争。第三次就是在电影下部一开始的时候,此时已经是昭和25年了,朝鲜战争爆发,站在稻田中间的路上,旁白者转过身来对镜头说:“信介的命运发生了改变。”说的是信介个人的命运,但是这种改变不也是在朝鲜战争这一历史背景之下?第四次则是在这扇“青春之门”面前,情感和欲望的青春之门没有打开,历史的青春之门也无法被轻易打开。
旁白者叙说故事,旁白者解说历史,浦山桐郎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见证历史,更是将信介的命运放置在这段无法摆脱也无法被个体改写的历史中——电影从大正七年开场,到昭和时代结束,中间穿插着黑白的影像,这也是一种历史的在场。所以信介的青春之门无法轻易打开,就是在言说着历史下的个体命运,青春意味着激情,意味着成长,但是当它无法轻易被打开,青春当然就是一种压抑的存在,甚至就是被异化了。而这种压抑来自何处,除了历史之外,对于信介来说,还有父亲,电影几乎三分之一的篇幅,讲述的就是身为筑业煤矿领头的重藏的故事,他的人生呈现的完全是不被压制的性格,他带领人反抗,他和人争斗,他拿着炸药炸开洞口,甚至知道这是走向死亡,他也好不退却,所以重藏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就在他不服输的性格,就像他背部纹着的那只大蜘蛛,代表的是一种力量,而冲重藏对待感情也是快刀斩乱麻,信介刚出生母亲就死了,重藏来到酒馆,不顾老板的反对拿出钱就拉走了塔娥,并要娶她为妻,对于重藏来说,他的计划没有人能够阻挡。
《青春之门》电影海报
这就是关于重藏的故事,可以说,重藏作为信介“前历史”的一部分,他的青春之门完全是被炸药炸开的,也因为这段前历史成为了信介无法跨越青春之门的一个影子。重藏的不服输和好斗,表现的是一种暴力,这就是父亲的榜样,而这种榜样不也正是日本这个国家的隐喻?入侵中国,发动战争,不也正是暴力的书写?所以历史的青春之门也变成了压在信介身上的父亲之门,信介的故事几乎就是在父亲的阴影下成长起来的,这道阴影就构成了他被压抑的生活:无论是朝鲜人金山,还是后来回来的龙五郎,都是感恩于重藏,他们之后对塔娥和信介母子的照顾,也全然处于这种感恩。信介生活在父亲的影子之下,他的青春之门一直呈现着闭合的状态,尤其在性问题上,所以和织江也好,和女老师也好,和春男也好,都在暧昧和懵懂中演绎着,却从来没有得到释放。在织江面前,除了第一次直接想和她睡觉之外,第二次信介似乎已经变得成熟,他去了酒馆找到了在这里做陪女的织江,当他们一起来到那间旅馆时,一切已经物是人非,岁月改变了这一切,织江的父亲早已经死去,母亲也病倒了,在贫困的生活里,她低头面向命运,正值青春的她没有成为信介的老婆,而是成为了陪客的妓女。织江似乎像对待所有其他男人一样,铺开了被子,然后脱下了衣服。这一切对于信介来说似乎成了一种亵渎,当他问织江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织江将自己的选择归于宿命,“你的父亲是伟大的人物,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在“这么惨,这么惨”中织江流下了眼泪,而此时的信介仿佛看到了煤车上运输的不是煤炭,而是累累白骨,这个国家的命运不正是织江所说的“这么惨,这么惨”?
生活在父亲的影子下,生活在战乱的现实中,但是无论如何,青春之门都注定要打开,浦山桐郎让信介做出抉择,而这种抉择更是对历史的反思。历史或者和重藏一样充满了对抗式的暴力,充满了爆炸式的死亡,但是重藏之所以被人记起甚至成为“伟大”的代名词,就在于他的暴力本质上是善良,是爱,而这是打开青春之门最关键的,煤矿遭遇水淹,大批的朝鲜人被困,他义无反顾冒着生命危险炸开了口子,这难道不是爱?爱在重藏这里其实就体现了他所说的一句话:“生命只活一次。”正是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每一件事都应该无愧于生命本身,而这句话也成为整部电影反复提及的关键语句,最后葬身矿洞的平吉说过:“不管笨蛋也好,聪明人也好,生命只有一次。”龙五郎被人打伤,叔公带着信介,他就对信介说:“生命只有一次。”生命只此一次,是命运的喟叹,也是对人生向善的一种表达,所以重藏的影响下,龙五郎和朝鲜人金山也都消弭了隔阂,构建了跨越国界和血缘的爱,这恰恰和战争的残酷形成了对比。
当然,爱也是青春的色彩,织江之后抱着一生所爱的信介说:“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做。”女老师的男友在朝鲜战场上死去了,她悲痛欲绝,“想到我快死了,好想拥抱自己所爱的人。”也许爱也是让信介走出被压抑生活的开始,所以他最后选择离开选择靠自己生活,这便是一种跨越青春之门的做法,但是浦山桐郎却在最后的处理中,反而让信介的青春之门变成了另一种异化,他选择离开就是一种成长,向母亲道别就是一次“断奶”,但是这一场景竟然演变成了对母亲的“乱伦”:他扑在母亲身上,然后扯开了母亲的衣服,扮演母亲塔娥的吉永小百合在电影中第一次露点,而她的一句“对不起”更是以自责的方式强化了乱伦。信介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对母亲的感情也是深厚的,甚至也有着恋母情结,但是,一直生活在欲望被压抑状态之下,他会选择乱伦?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信介最后的离开绝不是成长,而是逃避,不是为了跨越青春之门,而是将其完全以病态的方式关上。
浦山桐郎是要让他去除父亲的影子,所以他最后一次转身看着远方的矿山,是要让他学会独立,所以和母亲是断奶式告别,是要让他迎接更大的命运挑战,向前才是唯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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