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26 有关错乱的非寓言事件

杯子倒了，泡好的茶随着热水撒了一地，错乱的开始几乎一发不可收拾。我特意强调了这样的颠覆方式，来告诉一个真实发生的事件，并没有具有多少象征意义。发生就发生了，而且是意料之外的，猝不及防的，甚至是有害的。办公桌上是那些散乱的茶，刚被泡开，像一个少女刚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便被一种强有力的外力给强奸了，不堪的一幕，流下来的都是水，从桌子的腿流到地上，湿漉漉的。

我说过这里没有什么象征，只是事件的叙述，可能在这个叙述的过程中忽略了一些细节，但也不是故意的。因为发生地太突然，当事情以尴尬和凌乱的局面结束的时候，我忽然想不起事件的真正起因了，它像一定要发生一样，充满了必然性。事情就是这样，它只呈现即时的那一刻，像悬空在那里的死亡一样，毫无征兆，却不得不发生。

或者，仅仅是我，和我有关，没有另外的原因。办公室里门还关着，没有人突然之间闯进来，一个人的办公室，我只是很小心地放了茶叶，倒了开水，然后闻到了一股清香，是茶叶的香味，随着水的热度飘散开来。这本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好多天没有喝茶了，原先的那只茶叶罐空了，是被消费完的空乏，很漂亮的罐子，绿色，上面写着“惬意茶韵”四个字，字体选择的是隶书，很古韵，画着的那一片茶叶在沸腾的开水中舒展开来，恰到好处。对于喝完了茶叶空乏的罐子，我只是保留了一个外壳，而现在，有了新的茶叶，新的内容，这样富有诱惑的外壳再次荡漾起来。

茶叶的清香其实并不来源于茶叶罐子外壳的漂亮设计，而是来自现实，来自滚烫的开水，来自俯冲下去的激越的水声。所以，在这茶叶飘香的诱惑中，我一定是忘记了可能出现的尴尬，忘记了所有元素组合起来可能造成的倾翻。失手？我是想要伸出手去，将茶杯拿过来，吹皱茶水，然后在合适的温度下，慢慢品尝。如此合乎常理的过程，却是一个事件的开端，我一定是违反了其中的某个或某些规则，在还没有真正完成那些动作的时候，茶杯倒翻了。

在我的左侧，左侧的办公桌上是一部电话机，其它基本没有东西，茶杯就在电话机旁倒翻了，而且是向外侧倾倒，茶水从杯子里冲出来，像是蓄谋已久的出逃事件，茶叶散乱在桌子上，那些冒着热气的水则沿着桌子滴落到地上。这个事件一气呵成，我最感奇怪的是方位，我并不是一个左撇子，怎么可能将茶杯放在左侧？对于这个疑问，我只能按照可能的线索进行还原，比如当时为了去接一个急促的电话而手忙假乱，为此我翻阅了电话机上的来电显示，从号码和时间上看，最迟打来的电话是昨天晚上，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电话铃声想起，不断地想起，急促地想起，最后在没人接听的情况下变得无声无息，一个电话，这端和那端，无限接近的可能，喂的一声，就是联系，就是开始，就是世界。但是夜晚是寂静的，那急促的电话铃声也是寂静的，是的，在你说“喂”之前，一切都是被阻隔的，都是虚构的可能。

卡尔维诺的时间里有着哀愁和迷宫，在你说“喂”之前，一定是个寓言。“一秒钟后我们灰飞烟灭，／无所谓忘记，无所谓记起”，这是廖偉棠一首名为《深夜读罢一本虚构的宇宙史》的诗的开头，在豆瓣的主题里，其实是繁体的语言构造：“一秒鐘後我們灰飛煙滅，／無所謂忘記，無所謂記起”，我不认识廖偉棠，也没有完整读过《深夜读罢一本虚构的宇宙史》这首诗，当然，对于卡尔维诺的这部小说集，在简体汉语世界里尚没有出版。所以，关于诗句，关于小说，关于“在你说‘喂’之前”，只有引用，只有寂静和可能的放弃，没有“喂”，电话还在那里，故事灰飞烟灭，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寓言。

“因为压抑，所以有寓言。当一个人无法明白表达己念时，便寄情于童话。”这只是1943年的卡尔维诺，他还说，等时机一到，也就是法西斯政权结束的战后，寓言故事就不再必要。对于卡尔维诺多年后仍未放弃他的寓言创作，王琺认定说：“小说家不可轻信，他们经常言行不一、口是心非，前后窜乱，自相矛盾，卡尔维诺也不例外。”所以言行不一，口是心非，前后窜乱，自相矛盾，不光是卡尔维诺的毛病，也是所有预言家共存的问题，或者是“在你说‘喂’之前”另一端可能的黑洞。

有些偏离了，那么继续回到现场，在否定急促的电话声之后，我只能陷入没有原因的结果中，办公室里还是如常的安静，像昨晚的那种寂静，桌子上只有刚才茶水倒翻时飘来的热气，而现在热气也慢慢消解了，茶叶完全耷拉在未干的湿意里。如果把这样的事件界定为意外，那么我可以很心安理得地摒除刚才可能的寓言设想，仅仅把这一过程理解为任意、随机、或然和自愿，完全没有必须的决定论，克洛德·贝尔热说：“我们痛恨摇骰子的人。”其实，我们就是那个把骰子扔上天的人，连上帝都要和我们一起玩。玩着玩着，错乱的事情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了。

所以，接下去的事情变得没有任何悬念，用抹布擦干桌上的残渣，用扫帚清扫地上的残液，用拖把拖净周边10米的地板，等水干了，一切错乱都消除了，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然后，再在杯子里放进一些茶叶，滚烫的开水俯冲下去，是激越的水声和清醇的茶香。是的，我按照正常的动作，将茶杯放到了我右手的位置，就在鼠标旁边，“必须建造它们计划逃脱的迷宫的老鼠”，程序和计算机相关的工作开始了。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喂，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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