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6《鬼魂奏鸣曲》：说谎者的审判
上映时间：2007年12月25日，圣诞节在瑞典上映，这是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圣诞节，是纪念耶稣的诞生，但是在戏剧中，大学生阿肯霍兹却在最后发出了这样的诅咒：“这个世界是疯人院，是妓院，是停尸场。耶稣基督要到这个世界来，就等于堕入地狱。”戏剧解构了圣诞的意义？还是在质疑人类的虚伪？这个时间还有另一个疑点：当12月25日在瑞典上映，此时离伯格曼逝世已经过去了近5个月，当导演已经逝去，即使这是伯格曼人生的最后一次发声，当5个月后观众听到“鬼魂奏鸣曲”的时候，是不是像是伯格曼是在非人间发出的声音？
关键问题也许是：12月25日的上映时间是作为电影的《鬼魂奏鸣曲》公映的时间还是作为戏剧的《鬼魂奏鸣曲》首演的时间？这是伯格曼一生中第四次指导斯特林堡的戏剧，从电影的剪辑来看，很明显伯格曼只是作为戏剧的导演而不是电影的导演，和《魔笛》截然不同的是，电影呈现的时空是单一的：它只在封闭的舞台上演绎。尽管在开场部分，镜头里是正在等待戏剧开幕的观众，甚至是穿行在过道上的那些奇装异服的人，他们看起来就是一群鬼魂；最后戏剧落幕的时候，也响起了掌声——但仅此而已，《魔笛》中对电影和戏剧的融合，观众的表情，微笑的小女孩的插入，幕间休息时的间离效果，在《鬼魂奏鸣曲》中都已经不见。所以，这只是一部改编自斯特林堡的戏剧，这只是伯格曼作为戏剧导演编排的一部戏剧，所以会在逝世之后公映，所以会在圣诞节演出。
但是作为伯格曼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其内在的隐喻意义的确体现在时间的节点中，或者说，对鬼魂的审判正是契合圣诞具有的启示意义。谁来审判？审判谁？“说谎者的审判”或者可以解读为“审判说谎者”，那么谁又是说谎者？舞台上最先出现的是大学生阿肯霍兹，他是一个救助者，当那幢建筑突然倒塌，他整个晚上都在为伤员包扎。阿肯霍兹的舞台无疑代表着现实世界，但是对伤员的解救是一种隐喻：他说自己在经过一幢建筑时，听到有断裂声，所以急忙拉开了旁边的孩子，孩子幸免于难，而当建筑倒塌之后，他整个通宵都在救助伤员，无论是让孩子幸免于难还是出手救助伤员，在这种灾难面前，他都是人类苦难的救赎者。但是救赎者的尴尬在于：当孩子被拉开，他再去寻找时，孩子却不见了？这是对他的考验？在整夜救助了伤员之后，他希望能从送奶女工那里得到解渴的水，但是牛奶女工却怀疑地看着他，直到他说出了事情的经过，牛奶女工才倒水给他，之后阿肯霍兹说自己的眼睛发炎了，需要牛奶女工帮忙洗一下眼睛，牛奶女工没有犹豫为他擦洗眼睛。
孩子不见是对他的考验，牛奶女工的犹豫是对他的怀疑，那么作为一个苦难的救赎者，是不是在这种考验和怀疑中，失去了救赎的意义？实际上，这样正体现了人间善与爱的缺失，带着墨镜、坐着轮椅的何梅尔出现了，这个经理认出了阿肯霍兹，他就是批发商的儿子，而阿肯霍兹告诉他，当父亲破产的时候，他来到人间，这个出生日期实际上标志着一种死，而何梅尔的到来就是将他带到了死亡的地狱里，“不是我毁了你的父亲，是那些说谎者毁了他。”在阿肯霍兹面前，何梅尔说他父亲也欠了自己很多钱，“但是我不要你还钱，只要你答应帮我。”何梅尔提出的要求是让他成为自己的儿子，因为阿肯霍兹是星期天出生的，他正要寻找的是这样一个儿子，一种生发生在一种死里，而一种死又构筑了另一种生，生和死，就是人间和地狱的关系，但是阿肯霍兹的疑问是：“你为什么选中了我？”
| 导演: 英格玛·伯格曼 |
选中而不是遗弃，这是伯格曼曾经思考的一个问题，前一个意味着荣耀，后一个则是苦难，但不管是荣耀还是苦难，都是在神与人的对话中显现的，而何梅尔为什么也会选中星期天出生的阿肯霍兹成为他的儿子，因为何梅尔说自己能够预知未来，说自己渴望奉献，说自己对人类的命运感兴趣——何梅尔像是一个先知，甚至站在俯视人类命运的神的位置。但实际上这是一个谎言，一种虚构，他就是鬼魂的象征，而且是一个骗子和恶棍，“我曾经使别人不信，别人也使我不信，两者相抵消了。”这就是他的观点，所以对人类感兴趣，就是实践他骗人又找理由使其合法化的实践，而在那个鬼魂世界，在“鬼婚宴”中，似乎谁都是说谎者。
仆人约翰松对阿肯霍兹说：“他是一个诡计多端、谎话连篇的人，现在他千方百计盗人，我们都成了他的奴隶。”而何梅尔却告诉阿肯霍兹说约翰松就是一个骗子，一个恶棍；还有那亮起等举办“鬼婚宴”的房间里，上校在为那尊雕像擦拭，当何梅尔进来后，他揭露了上校的丑恶嘴脸，“你不是上校，也不是贵族，你们家族几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上校只是一个代理“上校”，他身上的制服是假的，牙齿是假的，头发也是假的，还有那个漂亮的女儿也不是他的女儿，“你只是一个食客。”而早已经成为木乃伊的阿玛利亚也不是那尊雕像代表的夫人，她曾经是何梅尔的未婚妻，“这一切都是你丈夫造成的，是他夺走了我的未婚妻。”但是阿玛利亚也一样说他是骗子，“我的丈夫勾引的是你的前未婚妻。”甚至何梅尔经理的名字也是假的，他的真名是雅各布；上校家的仆人本特松也揭露了何梅尔的诡计，“你也只不过是这里的食客，你还杀死了揭露你的姑娘……”
“鬼婚宴”上有上校，有贵妇人，有男爵，有经理，但他们都是骗子，都是鬼魂，他们的谎言构成了“鬼魂奏鸣曲”的主体部分，所以何梅尔说：“语言是暗示，能够揭穿秘密，但是当两个证人口供一致，它就是真相。”但是他们都选择了沉默，他们用沉默的方式言说，就是通过自我揭露的方式露出丑恶的嘴脸，而这便是一种审判，“时间到了，你们的死期就要到了。”当钟停止走动，时间被取消，所谓的忏悔，其实也失去了意义，“我可以使往事回归，死灰复燃。但不是靠贿赂、靠威胁，而是通过受难和悔过。”那面“遮尸屏风”终于竖了起来，他们被都推进了地狱，都变成了真正的鬼魂。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阿肯霍兹呢？他是人间苦难的救赎者，他是被选中的人，他甚至在上校女儿那里看见了爱情，但是这一切都是谎言，“鬼魂奏鸣曲”也让他对人类的美德和爱发起了攻击，“有时候我真想把实话说出来，可我知道，如果人人都说实话，这个世界立马就会毁掉。”他向上校女儿求婚，“你有听过风信子的故事吗？在永生的屏风里，美丽的花朵不会枯萎。”但是当被拒绝，当要通过考验，阿肯霍兹便否定了一切，“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天堂，现在我要以毒相报。”于是诅咒这个世界是疯人院，因为阿肯霍兹的父亲就死在疯人院，于是诅咒这个世界是妓院，因为爱情已经被玷污，于是诅咒耶稣也会坠入地狱，最后他撕掉了她的衣服，肉身上的伤痕和血污是死亡的鲜活证明，“我要死了。”屏风的另一边，“上校的女儿”被几个蒙面人抬走，而因为揭露谎言而被何梅尔淹死的女人，在死亡的地狱里翩翩起舞，也许这是从死到生最后一个希望，“睡吧，不要做梦，当你醒来的时候，没有灰尘的房间会迎接你，爱情会迎接你，阳光会迎接你。”
《鬼魂奏鸣曲》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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