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26《魂断花园中》:不死的无辜者
终于走出了濒临死亡的丛林地带:他,来到小镇的自由主义者沙克,用子弹射杀了已经陷入绝望而失去理智的老头卡斯汀;她,纯洁的聋人女孩玛利亚,在遭受了父亲卡斯汀死去的巨大悲痛之后,和沙克一起坐上了去往巴西的救生筏。当杀人者和受害者一起离开丛林走向生者之路,留在他们身后的是复数的死亡:想要和沙克一起私奔的妓女锦穿着华丽的衣服穿戴着珠宝被卡斯汀用枪打死;一心想要在印第安人生活的世界布道并希望救赎发疯的卡斯汀的神父约翰也被卡斯汀打死了,连同被沙克打死的卡斯汀,他们终于没能逃出这一片丛林,但是当他们并不是死于自然世界,“魂断花园中”的悲剧命运其实是被人性的丛林法则所吞噬。
妓女、神父和疯子在丛林中死去,在死亡对立面的生者是自由主义者,是聋子女孩,当他们坐上救生筏离开丛林从水路去往巴西的时候,未来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未知,但是现实为带给他们的启示则是:只有无辜者才会成为生者。生者和死者,在人性的丛林里走向不同的命运,但是当丛林法则在人性意义上区分了生者和死者,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是:谁制造了丛林法则?而在丛林法则面前,不死的无辜者到底是幸运还是另一种宿命?谁制造了丛林法则?在五个人进入这片随时吞噬生命的丛林之前,还有另一个严苛遵守着丛林法则的地方,那就是建有矿山的小镇,与人性的丛林不同的是,这是一个社会性的丛林,在这里有总督、上尉和中尉为代表的权力体系,在这个体系里,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也有用暴力反抗的矿工,他们的斗争只有一个目的:得到属于自己的利益,正是因为利益的纠葛,建立在社会基础上的丛林法则才发挥了作用,才制造了生者和死者的不同命运。
“所有钻石矿必须立即停止挖掘,所有权归属于国家。”这是由总督罗伯特签署并颁布的法令,而执行这一法令的便是上尉和中尉领导的军队,总督、上尉和中尉构成了体制意义上的权力,他们可以动用武器将钻石矿收归己有,他们可以下令驱赶反抗的矿工,当然他们更可以用枪支射杀那些暴动者。“我们必须战斗!”这是以阿尔伯特为首的矿工发出的声音,对于他们来说,钻石矿是他们的生命线,开采矿石是他们改变生活甚至追逐理想的唯一手段,当总督的这一之命令颁布,他们实际上失去了生活的依靠,所以只有革命,只有反抗,只有战斗才能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权益。从面对法令的不满,到组织矿工和上尉对话,以致后来拿起武器进行巷战,矿工和权力体系形成了绝对的对立,在这种对立中,只有唯一的丛林法则,获胜的当然是拥有权力的人,而那些死去的矿工自然成了“魂断矿山中”的死者。
权力体系建立了丛林法则,而更为可恨的是为了争夺利益,在权力之外还有阴谋:上尉和船长、锦就建立了合谋组织,他们专门针对来镇上的外地人陷害他,从而非法获得他身上的钱财——沙克就成为这一阴谋的牺牲品,他先是寻找旅馆,当被告知拱门那边有大床可睡时,他进入了这个神秘的房间,但是一觉醒来锦就在他身边,妓女锦和他缠绵,但不想闯入了军警,军警说附近有一家银行被抢劫了,他们发现了沙克腰上缠着的金钱,又让船长作为证人说曾经在案发地见过他,于是沙克作为抢劫犯被没收了钱财并将他投入了监狱——上尉、船长和锦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拿走了被人身上的钱,和以归属国家为由关闭矿山一样,他们建立的丛林法则就是为了获取钱财,就是为了占有资源。
导演: 路易斯·布努埃尔 |
在社会的丛林法则里,如果说矿工为了自身的利益站在军警的对面,成了牺牲品,那么最后逃离小镇的五个人都是丛林之外的无辜者。卡斯汀虽然也是一名矿工,但是他不主张大家通过暴力进行战斗,他也没有参与过矿工的反抗,68岁的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赚点钱回到法国马赛开一家法式餐厅,他甚至还劝阻阿尔贝托不要进行暴力,所以卡斯汀不想卷入纷争,他当然是这场对立之外的无辜者;卡斯汀还有一个聋子的女儿玛利亚,她当然更不会为了利益反对军警,她只希望和父亲平安活着,一起回到法国,然后治好自己的疾病;妓女锦虽然和上尉、船长一起设计陷害他人,但是她厌倦了这一切的勾当,她希望自己挣脱出来,她那天晚上看到沙克,就喜欢上了他,“你睡着的样子像婴儿。”而卡斯汀也喜欢她,他希望能带她回到法国然后结婚,而这也成为锦的另一种希望;神父约翰更是和那场战斗无关,而且他也反对暴力革命,倾向于和平的他希望能通过矿工的忏悔结束这场战斗。
但实际上,除了玛利亚,卡斯汀、锦和约翰虽然都是丛林法则之外的无辜者,但他们都或多或少卷入了其中,或者他们身上有着丛林法则的影子,或者他们的命运被连接在了一起:锦是妓女,是被人耻笑的人,而且她还做过罪恶的勾当,她想要和卡斯汀一起离开看上去也是为了钱;卡斯汀是矿工的一员,当反对者和军警爆发冲突的时候,他也在其中,而且头部受伤,正因为此,军警将其列为了通缉犯,甚至想要他自首,否则那些人质就会被枪杀;而约翰,自认为是和平主义者,但是他渴求的是一种宗教上的权力,让暴乱的矿工停止战斗,让受伤的矿工忏悔,都是为了拥有自己的权力,而他踏上那片丛林的时候甚至还说自己要为印第安人布道,“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他这样为自己定位。
所以当这些无辜者踏上那艘船长的船,离开小镇开始逃亡巴西的时候,他们进入那一片丛林,就带着这些影子必然制造另一种丛林法则。从社会性丛林到人性丛林,真正的无辜者除了玛利亚,就是沙克。沙克到底是谁,他来自哪里,他来小镇是什么目的?这些问题被悬置起来,这也使得这个身上带着枪腰里别着钱财看起来并不友善的陌生人成为对丛林法则进行观察的旁观者,牵着一匹马来到小镇的时候,小镇上的矿工正准备闯入上尉的指挥所“对话”,而上尉派出了军队想要赶走矿工,沙克走在他们中间就成为了一个无辜的闯入者;之后他来到了酒馆,之后他睡在了锦的大床上,之后他又被搜身被关进了监狱,当他无故被卷入,他反倒成了反抗者,在巷战中他用汽油烧毁了军队的弹药库,由此他被列为通缉犯,也因为走投无路,他和他们一起劫走了船长的船,并最终走进了到处是生存危险的丛林中。
《魂断花园中》电影海报
五个人进入丛林,他们同样面对生存危险,在暴雨的侵袭下,在水和食物困乏下,在后有追兵的围攻中,在走不出丛林的迷局中,他们一起被逼向了命运的深渊,但是他们团结在一起,报团取暖,也打破了彼此之间的隔阂。但是丛林之存在,除了对他们的生存进行考验之外,还有更大的人性考验。在几乎绝望等待死亡的时候,沙克一个人寻找出路,终于在他回来时带回了一箱子的食物和水,这给所有人带来了希望。当众人搀扶着行走,在河边他们看见了一家坠毁的飞机,这些物质正是飞机上遇难人员留下的。希望出现了,只要出了这片湖就到了巴西,就可以走向更多希望的明天,但是,坠毁的飞机既是一种灾难的象征,也成为对他们人性的一种诱惑,那些人死了,但是他们的行李中不仅有水有食物,还有华丽的衣服,有金银珠宝,对于绝处逢生的五个人来说,当没有了生存的危险,他们的欲望被激活了。
欲望不仅仅是为了占有这些财富,更是站在自我的角度要排除异己:玛利亚看到了珠宝盒,她想拿走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最初级的喜爱,是并无邪念的拥有,但是约翰制止了她,约翰告诉玛利亚,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你。约翰把自己的手表给了玛利亚,拿走了她手上的宝盒,但是他却将宝盒藏了起来,这便成为了一种占有;锦穿上了好看的衣服,戴上了珠宝,她想要和沙克一起私奔,在那一刻,她不再把自己当成出卖肉体的妓女,而是在华丽衣服的包装下变身为一个渴望正常生活的女人,当她正做着自己美梦的时候,一颗子弹结束了她的生命,这是想和她结婚、想去马赛开餐馆的卡斯汀射出的子弹,他已经丧失了理智,他扔掉了所有的积蓄,“上帝诅咒了我们,上帝惩罚我们这些恶人,上帝就要进行审判了。”而他仿佛是审判者,把锦打死,他还要把这里所有人都置于死地,除了自己的女儿玛利亚。而把这一切看成是上帝奇迹的约翰,甚至还想救赎卡斯汀,这是一种宗教般的梦想,在丛林深处,他一样被发疯的卡斯汀杀死。
面对发疯的卡斯汀,自由主义者沙克终于也拿起了枪,在玛利亚渴求他放过父亲的眼神中,沙克终于还是没有心软,他朝准备向自己射击的卡斯汀打出了一枪,代替上帝审判的疯子死了,穿着华丽衣服的妓女死了,把一切归于奇迹的神父死了,他们都死于人性的丛林法则,而这一丛林法则完全可以看成是小镇社会性丛林法则的继续。魂断花园,魂断丛林,而在这个遍布了灾难、阴谋和权力的世界上,或者只有两种人能够生存下来,一种是真正纯洁不“听说”传闻的人,一种是被迫卷入但是能独善其身的自由主义者,因为他们不死,他们才是真正的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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