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02 《乱》:一个宿命论者的血色黄昏

RAN,是乱,这是战乱的时代,这是狂乱的人生,这是淫乱的家族,这也是迷乱的宿命,在痛苦、疯狂和死亡面前,到底谁来救赎?是依靠没有浇灭尚存的亲情?还是那不断忏悔得到解脱的菩萨?从穷兵黩武走向家族辉煌,到被逐出自己亲手缔造的城邑,最后迷失在荒郊野外,对于七十岁的秀虎来说,他一生无法破解的谜语或者就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就像那扇城门,重重地在他后面关上,关上了辉煌,关上了希望,关上了亲情,也关上了生命最后挣扎的一丝力气。

“在狂乱的世界里发疯是正常的。”这是伴随秀虎左右的狂阿弥说的,对于狂阿弥来说,唱歌跳舞是逗笑的技艺,是战争中的生活点缀,而这种职业性的戏谑竟然变成了现实,似乎也是对于已经发疯的秀虎和这个时代最锋利而无情的解读。那时,秀虎已经从神坛上跌落,不仅没有了呼风唤雨的权威,甚至在大郎和次郎的联合排挤下失去了城邑,站在郊外荒草连天的地方,他狂笑着,垂垂老矣已经成为一个被抛弃的人,一个找不到家和自我的人,孤独和疯狂成为这个战乱时代最生动的注解,而狂阿弥和忠诚的平山只是偶遇老主公,他们的这句话无情地揭开了背负在秀虎身上的宿命论。

: 黑泽明
编剧: 黑泽明 /小国英雄/ 井手雅人/ 威廉·莎士比亚
主演: 仲代达矢 / 寺尾聪 / 根津甚八 / 隆大介 / 野村万斋
类型: 剧情 / 动作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 法国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1985-06-01
片长: 162 分钟
又名: Revolt / Ran / 乱日本战国时代

宿命,就是对生命的误读,就是看不到那些被掩盖的恶。作为一个连年争战而雄霸一方的主公来说,秀虎从十七岁就开始起兵,在群雄崛起的时代,他靠着自己的勇气和智慧,靠着自己的残忍和野心,逐渐将一文字家族带向辉煌,在五十多年的争霸时间里,使家族独霸一方,在这个地方插上了家族的旗帜,连曾经为敌的绫部氏和藤卷氏也化敌为友,结成战略同盟。而连年争霸对于七十岁的秀虎来说,似乎人生已经划上了圆满的句号,在他看来,自己可以退出,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但是这种看似平静的现实却蕴含着极大的危险,当举身而退的时候,那些曾经被埋葬的矛盾、怨恨和仇视便萌动,以致最后喷发出来,便再也无力挽回。

这里有着秀虎自己埋下的祸根,在几十年的征战中,他消灭了很多城池,杀死了很多敌人,在他看来,自己是绝对的权威,就像他在打猎时对手下和儿子说的话:“那只山猪肉硬且臭不能吃,犹如我秀虎,不能由别人来吃我。”在他人生的字典里,只有他打败别人,而从来没有别人打败过他。阿枫的父母就是秀虎的手下败将,当秀虎洗劫城市的时候,又让大郎娶阿枫为妻,这亲情的背后无可避免地埋下了仇恨的种子,阿枫就曾对大郎说过,我的父母就是在这里上吊自杀的,所以在她心里,与其说是用自己的美貌成全了和大郎的婚姻,其实是伺机寻找报仇的机会,一个庞大而又恶毒的计划慢慢在她心里积累。而次郎的妻子末夫人似乎也是和阿枫相同的命运,他父母的城池也被秀虎夺走,当然他们也遭到了秀虎战士的屠杀,而成为次郎妻子之后,她和阿枫走的却是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她天天念经,希望在菩萨的解救中得到皈依。但是无论是阿枫,还是末夫人,在这个狂乱的时代,他们以畸形的生活回应着秀虎的骄横跋扈,也终于将他逼到了人生最黑暗的路上。

对于秀虎来说,两个女人和家族的纠葛只是一个旁注而已,他最难以逃脱的是下一代的反叛。为了从无休止地征战中退出,他在山头立下退位的诏令,将家族事业交给大郎,第一城给太郎之后,他只带几个侍卫退居在旁边,而二城给次郎,三城给三郎,对于这样的决定,大郎和次郎虽然推托,声称这个想法“太唐突”,作为自己来说难以担当此任,还希望自己折寿来延长父亲的生命。而与大郎次郎“甜言蜜语”不一样,三郎从一开始就对父亲的决定冷嘲热讽,他说,父亲老了,太可怜了。秀虎交给三个儿子每人一支箭,叫他们用力折断,当然他们都轻易折断了,然后秀虎又取三支箭一起交给他们,让他们分别折断,大郎和次郎当然没有能够折断,而三郎在起初不能折断的情况下,竟凭借膝盖的力量将这些箭一起折断。这似乎就是一个寓言,一方面秀虎告诫儿子,就像一支箭和三支箭一样,他们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团结对于家族来说显得尤为重要,但是三郎用膝盖折断三支箭的举动只能证明他破坏了规矩,破坏了秀虎心中的计划,或者说,三郎冒失的行为只是预言着接下来可能的命运,他说父亲愚妄,是胡言乱语,当今世界就是一个肉弱强食的时代,为生存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计后果。他说父亲也是这样过来的,当秀虎问他,你是不是也会背叛父子之情?三郎不屑一顾地说:“兄弟之间会不和,日后必将残杀。”面对三郎的说法,大郎和次郎叱呵他“无礼”,而秀虎生气而致愤怒,他甚至提出断绝父子之情,将三郎逐出一文字家族,“腐臭之肉必将割除!”这是秀虎对三郎绝情的评价,而一意孤行的三郎也终于离父亲、兄弟而去,在藤卷氏首领的劝阻下,成为部落的女婿,而他走的时候,只有忠诚的平山跟随着他。

《乱》电影海报

三郎的离去,或者并不是割除了那腐臭之肉,相反,“为生存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计后果”的那句话却活生生地印证在秀虎身上。在阴毒的阿枫策划下,大郎要撤换秀虎挂在一城上的旗帜,因为主人已经换了,格式也应该换掉,这其实就是大郎野心暴露的开始,那些在山上承诺的话语已经找不到踪影,秀虎的臣仆被赶出主城,而在争夺旗帜发生的冲突中,秀虎一气之下将大郎的士兵射死。在家宴上,大郎坐在上位,而秀虎被安排在下席,这根本不是什么家宴,而是大郎在阿枫的策划下演出的一幕逼宫戏,大郎叫秀虎画押签字,保证夺旗时射杀士兵的事不再发生,因为城池家业已经交给大郎,所以虽然秀虎说出了“无聊透了”的愤怒,但是他已经无可奈何,接受这样的命运对于习惯了指挥别人的秀虎来说,是一次彻头彻尾的颠覆,他不仅交出了自己的家业和城池,其实也交出了权威,交出了父亲的威仪。

而这只是他悲剧命运的开始。在“你还是我的儿子吗”的发问中,秀虎只好从一城搬出去,他本来像在次郎那里求得安身,但是在二城,他起先看到的是在墙头念经的末夫人,脸上有着忧愁的表情,不苟言笑,对于秀虎来说,末夫人似乎是不能忘怀的过去,是他罪恶征战的记号,“我把你双亲连城烧掉,为何容不下我,为何对我怀有仇恨?”而阿末却回答说,我不怪你,我只怪前世的宿命。对于她死活,日日念经向佛只是为了忘记这宿命,但是这宿命现在也轮到了秀虎,当他见到次郎的时候,次郎却对他说,大郎有令,只能准许父亲一个人进城,其他随带的将士、护卫和家眷都不得进城。而次郎在转达大郎的命令时说,如果要回到一城,就要向大郎道歉。这无情的命令让秀虎一下子跌倒了低谷,他没有想到,自己退下来之后命运竟然是这样开场的,这里有无情,这里有背叛,所以身上还带着桀骜不驯性格的秀虎一下子离开了二城,重重的城门在他后面关闭,也关闭了秀虎对家族事业延续辉煌的期望,关闭了自己安享晚年的愿望,关闭了父子同乐的希望。

这是第一次希望的关闭,而当秀虎到达空设的第三城时,当那扇大门重重地关闭的时候,连最后的一点微弱的希望也破灭了,不仅希望破灭,也将他逼向了一个迷乱的终点。三城在秀虎到达之前,已经被大郎接管,而在主城里,秀虎还没安身下来,大朗和次郎的部队已经将他团团围住,那些侍卫、士兵和仆人都被杀死,尸体遍布,血流成河,鲜血、恸哭、嚎叫和火焰弥漫在城里,在十余分钟的烧杀之中,没有对话只有死亡,而大郎也在围城中被二郎设下的士兵杀死。在高高的城楼上,只有秀虎一个人活了下来,当他拔出剑想砍杀那些围攻的士兵的时候,发现剑断了,像是人生的一次解读,曾经叱咤风云,曾经如日中天,那锋利的剑伴随着他,而现在,不仅家业,不仅亲情,连这剑也失去了意义,甚至他无力完成切腹自杀的“壮举”,这是卑劣的人生,这是决绝的命运,这是疯狂的时代,当秀虎从城楼上下来,一步步从那些围着的士兵前走过,一步步从自己的儿子眼前走过,一步步从自己夺下的城池大门中走出,对于他来说,这是孤独,这是惊恐,这是万念俱灰,这是绝望。

在远离城池的夜晚,他是一个疯子,他是一个充满恐惧的疯子,在遇到狂阿弥和平山之后,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有幽灵,我怕。”当他们找到深山里的一间房子时,屋内的黑暗更让他惊恐,而面前的瞎眼房主人用一曲笛子告诉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末夫人的弟弟鹤丸,在如泣如诉的笛声中,他说:“我但愿能忘记你,小时候我看着自己的父母被烧死,而我也被烧瞎了双眼,我只有靠笛子才能想象曾经看得见的世界。”而对他来说,瞎眼只是和末夫人念经拜佛一样,是一种逃避,是对于苦痛记忆的回避,但是秀虎的到来,更加刺痛了他的心,而这样的遭遇对于秀虎的人生来说,永远是一个无法逃脱的迷乱。

迷乱是一种宿命,而在一城中的淫乱,则是阿枫为代表的受害者的另一种报复。在得知太郎阵亡的消息之后,她趁给次郎送头帽的机会,接近次郎,并且用一个狠毒女人的勇气用一把寒刀抵住了次郎的脖子,鲜血从隔开的皮肤上渗出,次郎在阿枫的逼迫下告诉她是黑金杀害了大郎,而对于阿枫来说,大郎之死并不是悲痛的事,在她的计划里,只有复仇,这复仇一方面是不被置换的荣耀,“我考虑的是自己,我不要削发为尼,也不想被逐出一城。”这复仇也是用自己的身体引诱次郎,然后让身边有关的人从眼前消失,比如末夫人。她舔舐着次郎脖子伤口流出的血,然后和次郎淫乱地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云雨之后,她问次郎,我不要做侧室,假装悲伤地哭泣,顺手将一只飞来的蛾子掐死,次郎哄着她说,不做侧室,阿枫又问,那末夫人怎么办?次郎说休了她,阿枫却笑着说,不要休了,要永远消失。对于她来说,她永远是贪婪的,即使面对复仇,从一开始设计赶出公公秀虎,到此刻要杀死末夫人,而当黑金用一个石头狐狸头来向次郎和阿枫汇报时,阿枫满脸怒火,黑金用狐狸来比喻她,必将给国家带来灾祸,而对于阿枫来说,将一文字家族带向毁灭是她最疯狂的计划,尽管受到黑金的阻止,当时当三郎出现要求接走父亲的时候,她怂恿次郎提前发起战争,似乎就是要将一文字家族陷入最后的疯狂。当末夫人的头最终被砍下带到次郎面前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阿枫的回答是:“我只想为父亲报仇。”次郎一刀砍下,血溅满了墙壁,但是似乎已经晚了,面对发疯的父亲,面对残败的将士,面对没落而陷于毁灭的家业,次郎所看到的似乎是曾经三郎说过的话:“这是一个肉弱强食的时代,为生存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计后果。”

而对于秀虎来说,发疯似乎并不是最后的结局,当他见到三郎并且得到三郎的宽恕之后,他才如梦初醒,“我有三个儿子,你是其中之一吗?”面对三郎,他已经没有任何颜面,“你如果叫我吞下毒药,我也很高兴。”三郎似乎并不计较父亲曾经对自己的排挤和发怒,“父王,到三郎的地方忘掉噩梦吧。”这一刻,似乎只有三郎的人性中还闪烁着光芒,那个折箭的故事似乎正真实地刺激着秀虎,但是面对走投无路陷入绝境的父亲,三郎像是最后的拯救者,给狂乱的人生注入了希望。但是这宿命似乎是无法这样简单地消解的,一声枪响起,和秀虎同坐一匹战马的三郎从马背上跌下,没说一句话就死去了。而悲痛的秀虎似乎刚看见希望,便又被浇灭了,他伏在三郎的尸体上哭泣,“三郎,你不能死,我还有话要对你讲,我要向你道歉。”但是对于秀虎来说,也太晚了,所谓道歉并不是救赎,而他最后倒在三郎的身上死去,似乎用一种平和的方式给自己的悲剧人生画上了句号。

狂阿弥在死去的秀虎身上哭泣,“为什么胜利了你们却要死去,这是恶作剧的残暴,像蚂蚁一样逃不了。”死去或者并不是最悲惨的结局,至少在人生最后的终点,是一种救赎,是一种希望,也是回归到某种荣耀的仪式,士兵们抬着秀虎,走在夕阳里,而这种死亡方式对于这个战乱的时代,这个狂乱人生,以及淫乱的家族来说,毁灭或许是最好的归宿,那将军说到:“别喊了。菩萨在哭呢。人们,太愚蠢。他们认为要生存就要互相杀戮。不,就连菩萨都无法拯救我们。这就是人间,不求幸福而求悲哀,不求宁静而求痛苦。”这是人间,是人间的地狱,这是人生,是人生如梦,在起初秀虎交出家族大权之前,他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是一望无际的世界,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一个人,恐惧的一个人。这孤独和恐惧从此便是他一生无法逃脱的梦魇,是从疯狂走向疯狂,从迷乱走向迷乱的人生。

而在他死去的背景里,是那做被火烧毁的废弃城池,瞎眼的鹤丸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上,他看不见世界,也不知道面前的危险,踉跄之中,他手中姐姐末夫人交给她的菩萨画像掉落下来,那是皈依和救赎的象征,但是现在掉下了城墙,在夕阳之中,只有一个看不见世界纷扰的盲人,在如血的暮色中吹响最后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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