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09 《香港制造》:八九点钟的死与笑

花衬衫、爆炸头、太阳镜,这是1997年的中秋,这是1997年的“香港制造”,而所有的标签不属于一个人,属于“他们”,属于阿龙、阿屏和阿珊,属于16岁,或者大一点,或者更小的孩子,他们寻找母亲,他们反抗父权,而从反叛到反抗,他们的手上拿着的是石头、菜刀和手枪,而死亡成为选择,只不过是摆脱不了的恐惧,最后他们残酷的青春永远定格在那个叫香港的城市里。

中秋说,自己是满大街都是的那种孩子,读完了中三就毕业了,然后打球或者打架,然后跟着老大收钱,然后成为街头迷惘的青年。满口的俗语,贴身的花衬衫,头上的爆炸发型,潜水镜般的太阳镜,这些符号贴在中秋的身上,看起来血气方刚,看起来年轻气盛,即使啤酒瓶砸在脑袋上,即使血流满面,他也是镇定地面对其他的小混混,面对其他的讨债者,他们像英雄般成长,“只要自己有本事”是中秋对于自己的成功主张,可是,他们在熟悉的城市行走,却倍感陌生,匆匆而行进的人似乎从来不和他们发生关系。喜欢独来独往,喜欢自由,中秋充满自我的“人生经”看起来更像是一次无奈的逃避。

: 陈果
编剧: 陈果
主演: 李璨琛 / 严栩慈 / 李栋全 / 谭嘉荃 / 林洁芳/ 陈达义
类型: 剧情 / 喜剧 / 爱情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香港
语言: 粤语
上映日期: 1997-10-09
片长: 108 分钟
又名: Made in Hong Kong

他仿佛就是被命运推向那个找不到自己的城市,为什么叫中秋,这是女孩阿屏问他的问题,“我爸妈做爱,在中秋生了我,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以当庆祝。”随机的降生,对于生命来说更像是一个玩笑。而意味着团圆、和谐甚至喜庆的“中秋”命名,对于中秋来说,却是家的支离破碎,却是父亲的出轨,却是母亲的离开。这个家里没有父亲,母亲打电话去讨生活的费用却被告知没钱,中秋狠狠挂了电话,然后偷偷跟踪才发现父亲包了二奶,还生了一个妹妹。但当中秋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当他拿着菜刀准备去找父亲的时候,母亲却阻止了他,“是我答应他的。”这是母亲的回答,对于中秋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笑话,一种讽刺,母亲只是在纵容一种道德的背叛,而换来隐忍的生活。

对于中秋来说,母亲的退让明白地发生在自己的生活里,为了给讨钱而相识的阿屏还债,他到处找人借钱,而老大少荣却不肯借他,无奈之下他拿走了母亲的2000元钱,最后被母亲知道,一顿痛打,骂他不好好读书,不好好生活,却干着流氓的事情,“你这么聪明,去做老大啊!”母亲知道家里的贫寒造成了中秋的生活困顿,但是偷钱的行为对她来说比丈夫出轨找二奶更让她感到可耻。在一种忍让和一种咒骂中,母亲离开了家,留给中秋的是一张“做母亲真的很失败”的纸条而从此不见。

出走的母亲对他来说是唯一亲人的离去,是唯一亲情的缺失,而中秋不是一个人,是“他们”的代表而已。那个叫阿龙的人似乎更惨,他是中秋半路上捡来的,半痴半聋,甚至在正常人之外,当然,他没有父母没有家,带着残障的身体,完全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中秋收留阿龙,带着他也成为一个混混,而且保护他不被人欺负,在某种程度上是照顾,实际上是为阿龙寻找到一种父权的感觉,这种靠山般的感觉像是对“只要自己有本事”的人生理想的时间,但实际上这种父权是畸变的,就像阿龙的心理一样,是不正常的。但是阿龙却有着正常的欲望,只要那个叫阿屏的女孩出现,他就会有流鼻血的反应,只要看到阿屏的内裤,他就会硬起来。这是男人最私密的欲望,在阿龙身上却被放大,甚至戏谑。站在寻找那个跳楼女孩许宝珊的公墓里,阿屏故意在阿龙面前掀开裙子,露出内裤,让阿龙难掩流血的鼻子,而三个人在阴冷、寂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墓地,用娱乐的方式表达着生命的存在意义 。

《香港制造》电影海报

而在阿屏身上,同样是父爱的缺失。在第五座808的房子里,阿屏和母亲住在一起,讨债的人三天两头来追债,那是父亲留下的债务,而那个空缺的父亲不仅没有一丝父爱,还要母女偿还债务,肥陈的手下来催讨,要将家里的东西都拿走,并且要将阿屏抓去充当利息。这是阿屏活生生的现实,而已经麻木的阿屏也完全以一种反叛的形象面对生活的种种困境,他甚至在中秋上门追讨的时候,希望用自己的“第一次”换取还剩下的4500元钱债务,而在身体的抚摸和接触中,两个仇视着社会的人终于燃烧起一种微弱的爱,只不过他们错过了第一次的性。实际上,这第一次的错失对于他们来说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途径,自然而然地激发,又自然而然地熄灭,只不过错过了第一次的性,也就错过了第二次的爱。

“我爸爸包二奶,对他来说是第二次开始;我妈离家出走,也是第二次开始。生命没有第二次,开始只不过是吓人的借口。我最讨厌那些大人一边教你,一边又害你。”这是中秋对于人生第二次的定义,生命没有第二次,不管是性还是爱,都只有唯一的一次,而在不断重复中,第二次就是一种借口。他和阿屏、阿龙三个人一起玩,一起去墓地,也一起解开青春里的诸多密码,但是这解析的过程,却又是残酷的。

残酷的城市里,那个叫许宝珊的女孩从楼顶上一跃而下。那是在梦幻中的蓝色,天是蔚蓝的,城市是蔚蓝的,她坐在楼顶上,吃着最喜欢的饮料和食物,然后起身,在楼顶的边缘行走,然后对着屋顶的十字架,纵深跳下,这个城市留下的是那一滩鲜血,殷红的鲜血泛着青春的光泽,连同鲜血抵达生命终点的还有两封信,一封是写给一个男人的,一封是写给家里父母的。这是一次不在现场的自杀,只有阿龙经过时看到了阿珊已经死去的身体,看到了身旁的两封沾满鲜血的信。他捡起来,放进口袋,交给中秋,中秋又告诉了阿屏,从此阿珊的生活,阿珊的过去,阿珊的爱情和死亡都走进了他们的生活。

对于中秋来说,是挥之不去的臆想,那摊血变成了乳白色的牛奶,变成了青春中和死亡有关的欲望。他开始在梦中见到阿珊,开始在梦中流出乳白色的液体,梦遗的青春,却是死亡和恐惧,“阿珊,你放过我一马吧。”这是中秋不安的青春,那跳下来的死亡完全进入了中秋的身体,他们把信交给那个叫黄永岚的男人,而男人看也不看只是将信撕碎撒在风中,他们想把信交给阿珊的父母,却看见墙上挂着阿珊的遗像,青春的印记最后变成一帧面带微笑的照片,他们似乎又忘记了将阿珊生前最想说的话告诉他的父母。这是爱的错失,这是亲情的错失,对于阿珊未知的人生来说,那风中飘散的爱情或许是另一种背叛的注解,而阿珊却以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为代价,为这一段爱情寻找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注解。

他们在墓地里寻找阿珊只不过是徒劳,他们看到了残酷,看到了流着血的青春,看到了从空中破碎的生命。而不仅仅是看到,残酷的青春也在他们自己的生活里。阿屏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她的身上总是挂着一只白色的大袋,她说,不想在医院里死去,所以她像正常的人一样疯狂,一样反叛,一样在墓地里奔跑,可是她爱上了中秋,在越来越逼近的死亡面前,这样的爱更加残酷。中秋为阿屏家筹钱,为他填写器官捐献申请书,希望自己捐赠肾脏为阿屏移植,而阿屏问中秋,我死的时候你会不会这样抱着我。

而这样的爱情只在他们青春的世界里,阿屏的母亲反对,是因为中秋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混混,老大反对,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女人随时可以叫到,“青春无敌,你要多关心社会。”关心社会在老大少荣那里,其实就是金钱,就是贪婪,就是泯灭人性。而对于中秋来说,生存注定是一场赌博,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工作,他的反叛开始走向反抗,在他身上似乎永远压着父权,缺失的父权,其实已经变成了仇恨的代表,他终于要拿起菜刀去报复。而在那个厕所里,他亲眼看见一个学生摸样文质彬彬的人同样用一把菜刀,狠狠砍下了正在解小便的男人的手臂,在男人惨痛、喊叫声中,在满是鲜血的厕所里,学生很镇定地将刀洗干净,放进书包,然后走出去——回过头来对中秋说:他是我爸爸。中秋呆立在那里,“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不止我有,阿龙,阿屏,阿珊,甚至是连在厕所里砍爸爸的学生也一样有,有时我觉得那些大人一有事就躲起来、出走,真是没用,我真想用把他们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说不定连屎都不如。”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这样的血腥故事,每个人都像中秋一样迷惘,无论是阿屏、阿龙,还是阿珊,都在自己的青春里书写故事,但是那些大人却不在身边,没有关爱,生生地把他们推向这个冷酷的现实。

反抗是不是一定充满着力量?少荣给了他一把枪,而在自我命名为报复者的英雄世界里,有杀手莱昂的电影海报,有狂热的音乐,有赤身的舞蹈,但是这只是一个人的房间,是一个人沉浸其中的黑暗,是自我编织的梦幻,而门外被砍杀的兄弟的呼叫声他根本没有听见,近在咫尺的现场却远离他,英雄其实只不过是青春的一次梦想,当他打开铁门的时候,那场仇杀已经过去,留下的还是安静的过道。这是更为迷惘的复仇,而在为完成少荣给他的“生意”时,拿着枪做好一切准备的中秋却在从来没有杀过人现实中退缩,满脸是汗,气喘吁吁,那一场被精心构筑的暗杀行为没有出现激情四溢的奔跑,没有响起清脆响亮的枪声,只有徘徊犹豫,只有折返逃跑,只有给少荣“生意失败”的留言。

没有英雄的救赎,青春是一场失败,青春是一种死亡。生意失败,在那黑暗的过道里,肥陈的人用尖利的刀捅进了中秋的身体,也是疼痛,也是鲜血,也是死亡的边缘,那捐献器官的申请最后因为不是直系亲属而被医院拒绝,虽然中秋经过七个小时的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受伤的青春已经破败。阿龙在帮少荣贩毒中被搞坏计划损失了几千万,而最终被少荣一枪打爆了太阳穴;中秋找到阿屏的母亲时,才看到阿屏家里的墙上挂着那张永远年轻和微笑的脸,阿屏的母亲说,在中秋抢救的那几天里,阿屏一直陪伴着他,她是在中秋的病床上去世的,“我的女儿现在死了,那她就永远保持在16岁,不会变老。”阿屏的母亲说,永远的16岁,永远的青春,却是以死亡的方式定格。

青春里没有英雄,只有死亡换来的16岁,青春里没有救赎,只有奋不顾身的改变。阿龙、阿屏和阿珊,他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生存的人喜欢去评价那些死了的人,甚至骂他们没勇气 没志气。其实,有多少人真正知道我、阿屏、阿龙、阿珊心里想些什么,我相信没。但有一样我相信有的,就是我们现在很开心。因为要面对一个不知的世界,我们已经得到意义。”阿珊的那封永远沾着血的信最后交到了她的父母手上,对于中秋来说,是最后的仪式,至少是让她逝去的青春找到了家。而中秋也有一封写给阿屏的信:“最好社会上死光我这种人。世界就太平了。算起来还算好。屏,你妈说的对。我们这么年轻死。所以我们都这么年轻。永远爱你的中秋月饼。”两个女人,都在寻找青春的颜色,都在寻找爱情的意义,但是最后都是用死亡的方式注解:“两位女子,自从认识你们俩之后,莫名中意。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应该死的不去死。 不应该死的就全死了。其实你们比我幸福。起码有家里人疼你们。我现在想清楚了。反正我留在这个世上也是害人的。不如死了算了。”

中秋站在阿珊曾经跳下去的楼顶,却没有跳下去,其实对他来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对于作为孩子的归宿寻找。他穿梭在街上,徘徊在市场里,在人来人往中寻找母亲,也在反抗着缺席而又仇恨的父权。是的,他似乎永远找不到母亲,找不到父亲,在那辆动荡的公共汽车上,他几乎随机地将枪对准了像父亲一样肥胖而又出轨的男人,在搏斗中他打响了生命中最响亮的枪声,像是生活中最后对青春的呐喊,留在这个城市的上空。

“两天后,我的行踪终于给人发现。没警察,没记者,没惊天动地的痛苦场面。我面前只有那些天真无邪的童真笑容。真的好幸福啊。”没有警察,没有记者,在公墓里,他在死亡面前变成一个自由的人,而这许多人的死换来的是那些围着的孩子们,他们面带微笑,他们无所顾忌,在阿屏的墓前,他们看不见死亡,看不见残酷。死亡和微笑,如此奇特的组合在一起,却都是青春的表情,都是这个城市的现实。

“香港制造”,当然是一种和地域有关的现实,1997年的这个城市,或许也在经历成长的迷惘,经历青春的残酷,在这个不仅具有政治意义,更具有现实意义的时间节点上,香港就像中秋、阿龙、阿屏、阿珊这些人一样,寻找自己,寻找归宿,寻找自己的母体,而离开的母亲,背叛的父亲,以及面临着残酷的死亡,无不证明着这个城市的脆弱。“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也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现在收听的是香港人民广播电台,以上播放的是毛泽东通知对年轻代表的讲话。现在让我们用普通话来学习一次。”政治权威的话语,广播出来,用粤语,然后用普通话,在语言的转换中,那个潮气蓬勃的青春,那个“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已经逐渐隐去了真正属于香港的色彩,在殷红中像极了血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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