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09 《坎特伯雷故事集》:从伊甸园到地狱

“贪婪是一切罪恶之源。”那个唱歌的小贩在街角说出了这句话,在他面前经过的人穿着华丽或者破烂的衣服,他们或者是打架斗殴的两个男人,或者是高超编织技术的红衣女子,或者是窗口梳头的男人,在嘈杂、歌唱和欢笑声中,各自在自己的故事里,在他们的生活里,其实并不一定是有着贪婪的欲望,而是“你的爱人已经死了”的忠告,那么,在这种爱人已死和贪婪罪恶的生活里,如何面对每个人自己的身体,面对每个人内心的欲望?小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是为了将自己的各种商品推销出去,因为只有节制地选择这些商品,才能在生活中免除罪恶,而那两个打架的男人,似乎也并不是为了寻找那种已经死去的爱人,他们获胜的奖品是一头山羊。是商品会侵蚀物质的欲望,还是山羊唤回了原初的生命力?而另外一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却是要做“你们的裁判和向导”:“去坎特伯雷吧,每个人讲述一个故事。”

坎特伯雷是一个目的地,而在抵达这个目的地的过程中,只有被讲述的故事才能看清是贪欲的罪恶,还是失去的爱人?是回到生命的本质,还是遵守道德和宗教的训诫?离开和抵达,似乎是对于现实的一种背反,就像讲述另一个故事的帕索里尼,要选择东方,选择印度次大陆,选择东南亚,选择非洲,在穿行地狱和时间中,寻找一种神秘的“别处”存在,寻找一个和“现实”不一样的想象世界。讲述者编织故事,是为了不成为现世的人,无论是14世纪的乔叟,还是20世纪的帕索里尼,都像在成为“你们的裁判和向导”的故事里看清虚伪的价值和行为,看清语言、习俗、信仰、单纯和尊严被破坏后的另一个“坎特伯雷”,于是他们出发,于是他们讲述,于是他们想象。

: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编剧: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 Geoffrey Chaucer
主演: 休·格里夫斯 / 弗兰科·奇蒂 /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 Derek Deadman
类型: 剧情 / 喜剧 / 情色 / 同性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 法国
上映日期: 1972-09-02
片长: 112 分钟 / 109 分钟(美国剪辑版) / 140 分钟(柏林电影节) / 118 分钟(法国)
又名: 坎特伯利故事集 / 坎特伯雷传说

想象是对生活的一种反抗,“丑贼”贝尔坎在街上偷吃小女孩的面包,又用超大的碗领取给穷人的汤汁,被解雇的生活让他成为一个小偷,但是即使在偷窃行为被发现之后,他也是面带笑容,那一顶大礼帽、一根拐杖,似乎就是在一种夸张的喜剧生活里化解种种的困境,所以那些追捕他的警察和老板在他的小聪明下跳进了水里,而其实在家里,父亲的谩骂,是对他不劳而获的惩罚,而母亲却在暗处给他拿来一只鸡作为食物,这其实隐射了两种悖论:父亲的权力和母亲的爱,所以在“丑贼”贝尔坎的生活里,并不都是没有工作带来的贫穷,在他喜剧化的经历中,却处处是一种快乐。在别人的婚礼中,他载歌载舞,竟然吸引了新娘,新娘和他一起欢快地跳舞而冷落了新郎;在为老板擦亮鸡蛋的工作中,一盆鸡蛋打翻在地,却“奇迹般”的没有打碎,而不信的老板亲自去试,却一塌糊涂。“丑贼”不仅在生活中寻找快乐,而且在梦中构筑一种欲望的世界,他和朋友一起和妓女睡在一起的时候,梦见自己被一群裸体女子围着,然后他们载歌载舞,度过快乐的日子。

但是,现实的价值观的产生一定是基于物质的,而在物质之上,会有贪婪,会有罪恶。那成群的女子无疑构成了一个可能贪欲的世界,所以当他醒来的时候,却是被抓住并被宣判进入伦敦监狱,而当他的手被绑起来,头被夹在行刑柱的时候,却唱起了歌,在罪恶到来的时候,在死亡降临之前,他却以一种调侃的方式再次构筑一种想象的世界。其实,在贝尔坎现实和想象的世界里,根本不是贪欲,也没有罪恶,但是在道德和宗教意义上,他却是一个罪人。那么,真正的罪恶是什么?是“不知道怜悯和信仰”的敲诈勒索者,是“满床都是血”的贪欲妇人,是在面粉里掺杂糠的磨坊主,是抢夺珠宝而谋害朋友的阴谋者,他们想要获取的是欲望,却在欲望的世界里越陷越深,最后都遭到了报应。

《坎特伯雷故事即》电影海报

偷看男同性恋者,然后去报告,然后敲诈勒索,如果有钱就可以免除惩罚,如果身无分文,就必定要受到惩处,当被告密者被宗教裁判者投入火刑的时候,敲诈勒索者就把自己称为“替主人去收债”的人,谁是主人,无非是内心的那个魔鬼,“我是魔鬼,住在地狱。”两个人骑着马,到各处去敲诈勒索,他们对一个将死的老太太说,有一张传票,要缴纳12便士,老太没有其他钱,他们就把那一个罐子拿去,“我要带你去地狱。”谎言和占有,就是对财富的一种贪婪,自称是魔鬼,便是要将这种贪婪公开化和合理化。那么对于这种贪婪,谁来惩罚?那个面粉里掺杂了谷糠的磨坊主西蒙,也是一个贪婪的人,甚至让被偷去了一公斤面粉的总管病倒在床上,所以两个学生去磨坊主那里,其实是进行一场报复。西蒙为了实施他的计划,将他们骑来的马放跑,然后趁机掺入谷糠。两个学生则以借宿为名,在夜晚的时候,一个睡了西蒙的女儿,一个则睡了西蒙的妻子,而不管是女儿还是妻子,也反过头来帮助两个学生,当惩罚西蒙的两个学生离开磨坊的时候,西蒙的女儿将父亲偷来面粉做的面包送给他们。

贪欲物质,自然受到惩罚,甚至是自己家里人的出卖,而在三个年轻人争夺财富的过程中,则变成了一场死亡。本来三个混迹于妓院的年轻人是要为好朋友胡思报仇,他们听说是那一个叫“死人”的人偷走了他的心,所以他们想法设法寻找“死人”,后来他们遇到了一个牧师,苍老的牧师对他们说:“没有人愿意换取我的青春,我只好用拐杖敲响大地,只为了一块裹尸布。请善待老人,你们也会变老而变成死人。”当三个人听到牧师说到了“死人”,便认为牧师知道杀死胡思的凶手,老人指着那边的一棵大树说,他在那里。三个人跑过去一看,树底下却都是金币,于是复仇计划变成了争夺计划,两个人叫年龄最小的人返回城里去买酒,然后大家平分财富,最年轻的人却在进城后买了毒药,然后倒在其中两罐酒里,等他拿到树下的时候,那两个人早就计划好了要先杀死他,然后两个人平分,最后酒喝了下去,年轻的人被刺死,而两个人也难逃死亡的厄运,三个人全部死在树下。

贪欲导向一种罪恶,又被道德谴责的,又被家人报复的,也有被自己害死的。而除了对于财富的占有欲望之外,还有另一种欲望,那就是色欲。充满色欲的利索塔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在他的第四任丈夫因为兴奋而摊坏在床上的时候,他又去偷看另外男人的洗澡,然后用金钱和首饰引诱男人,“我用四任丈夫留下的钱和你平分。”在还没有离婚的情况下和男人结婚,在她看来,“满床都是血”是一种荣誉,是一种享受,因为“血是好运”,不管是情欲还是死亡,都变成了一种血色的象征,而那个男人却似乎惧怕这样的婚姻,手捧着经书要离开这样的堕落生活,而利索塔撕碎了经书,要将男人占为己有,而当她被男人推到的时候,她却用自己的嘴巴狠狠咬住了男人的鼻子。

手拿经书是为了脱离欲望,是为了救赎,而被撕毁的经书,被咬破的鼻子,不是对于禁欲主义的反抗,也不是对于道德和宗教的亵渎,却实实在在是一种纵欲。在纵欲的世界里,总是带来信仰的破坏。木工丈夫的妻子阿里松是个漂亮的女人,她不仅和尼古拉私通,还让阿博萨龙难以自控,围绕在三个男人的身边,阿里松似乎也变成了欲望的象征,而这种象征也破坏者信仰。尼古拉和阿里松商量,说告诉丈夫大洪水要来了,必须躲在那一只像是诺亚方舟的木桶里,准备三天的食物,才可以躲避洪水的灾害。而其实,等丈夫躲进去之后,尼古拉和阿里松偷偷跑去乱搞,而在他们享受肉体欢愉的时候,阿博萨龙也在门外等候,“真实的爱情是可悲的。”他说,但是他需要的是一个吻,阿里松只是打开了门缝,在阿博萨龙嘴巴凑上来的时候,却用屁股朝他放了一个响亮的屁。阿博萨龙被激怒,拿来了烧红的火钳,再次在门口大叫需要一个吻,而这时裸体的尼古拉也学着阿里松的样子,在门缝里伸出半个屁股,不想屁还没放出来,那滚烫的火钳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屁股上。

放屁取笑的屁股,被烙红的屁股,都是关于肉体的隐喻,肉体带来的是情欲,是欢愉,也带来伤痛,带来罪印,而在尼古拉惨叫声中,阿里松的丈夫被惊醒,大叫“洪水来了!洪水来了!”洪水是灾难,虽然是一个偷情的计谋,却也预示着某种罪恶的降临,而在这种罪恶世界里,纵欲者一定会受到惩处。“贪欲是一切罪恶之源”,那么欲望何时才能蒙蔽人的双眼,何时才能被拯救?那个老迈贪婪的城邦首领,似乎就是这一种双重形象的隐喻,他拥有着权力,拥有着财富,所以用权力和财富轻易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女人,只是在街上看到被孩子掀起裤子而看到屁股,城邦首领便认定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于是举行结婚仪式,于是赶走所有人在床上欢愉,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将肉体的欲望放大,而在满足中体现着自己更大的权力。但是女人马奇奥却和另一个年轻人达米亚诺互通情书,也想法设法秘密幽会。

首领是一种情欲的象征,而马奇奥在结婚仪式上大吃大喝,似乎是食欲的象征,而他和达米亚诺秘密约会的情欲激发,使得她成为欲望的双重象征。首领在欲望的世界里眼睛失明,这是纵欲带来的惩罚,而在被惩罚的过程中,马奇奥和达米亚诺却又在那个伊甸园里,当着瞎眼的首领的面,以摘树上的果子为名偷欢,无疑变成了一种背叛,所以在伊甸园里,裸体的亚当和夏娃看见了这一切,然后他们突然就恢复了首领的视力,因为“背叛者将受到惩罚”,首领在睁开眼的一瞬间看见了树上的下流事,就在那一刻,达米亚诺慌忙逃离,而马奇奥的解释是:因为瞎眼了一段时间,突然明亮的时候,看见的东西更像是一种幻觉。首领似乎不再追究,拉着马利奥的手,继续在自己的伊甸园里,一起欢愉,一起享受肉体的快感。

为什么瞎眼的首领会恢复视力?其实,对于首领来说,他是纵欲的象征,但是这种纵欲在某种程度上并不违反道德,也不违背宗教信仰,而马奇奥和达米亚诺的约会却是一次真正的背叛,所以这一个伊甸园是属于得当的欲望,属于合理的肉体,却从不属于背叛者,首领和马奇奥又恢复了那种生活,或者也是帕索里尼构筑的一种理想欲望——他让失明者看见世界,让欲望在伊甸园里得到满足,而不管是“血是好运”的贪欲女人,不管是肉体受到惩罚的尼古拉,都变成了贪欲和罪恶的象征,而这种贪欲和罪恶,将把人送上地狱。

财富的占有欲望和肉体带来的情欲,都可能导向一种罪恶,但是,当修道士托马斯最后病倒在床上的时候,他既没有体会过肉体的欢愉,也没有享受过箱子里的财富,对于他来说,恪守宗教信仰却并不能体会生命的美好,而他死后带给别人的只是床上被子里的一个屁,所以当他被带往地狱的时候,他看见的是那些因纵欲而接受惩罚的裸体男人,也同样看见了从撒旦的屁股里放出的那一群罪恶的传教士,他们代表一种信仰,而这样的信仰却亵渎着神明,所以在财富和情欲的世界里,一方面意味着实现的价值,意味着肉体的欢愉,而另一方面则在过度占有中变成一种罪恶。

而在这样一种从伊甸园到地狱的欲望路径里,在大多是奸妇之夫,杀人犯和宗教傻瓜组成的坎特伯雷故事里,谁是那个裁判和向导?是乔叟?还是帕索里尼?坐在书桌旁写下“坎特伯雷故事”的是乔叟,但是在那间屋子里总是传来妻子的声音,没有在镜头前露面,是不是另一种权力和欲望?在乔叟的世界里是有伊甸园的向往,还是有着对地狱生活的惩戒?而当每一个欲望的故事在帕索里尼的影像里被讲述的时候,那些暴露在镜头前的肉体、动作、生殖器,都赤裸裸展现出欲望,而这些欲望也成为帕索里尼选择的物体,而他对这些“物体”的命名,就像是电影系列所表达的主题:“生命三部曲”——生命需要真实的信仰,需要原始的欲望,需要在别处的想象,需要裁判和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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