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09《偷香》:“被仪式”的第一次
他们携手来到阒静的湖边,他们一起在夕阳下奔跑,他们把笑声留在田野里,他们燃起篝火,他们在大树下表白:他说:“我喜欢你,那封信是我写的。”她说:“我出生在这里,但已经想不起母亲的面容。”他说想要吻她,她却主动把朱唇迎上去;他把她压在身下,她自己脱掉了内裤;他让她帮忙进入,她却求他“别出来”……
四分钟,从黄昏到黑夜,从夜晚到黎明,这一幕爱情在赤裸裸的世界里上演,身旁燃烧的篝火,仿佛也是他们身上的欲望之火,头顶之上是树冠,仿佛是生命蓬勃的象征,在火与树,男人和女人组合成的故事里,爱情似乎已不仅仅是男欢女爱身体的结合,而是成为灵魂意义的一次交融,尤其对于19岁的露茜来说,在整个过程中她都是主动者,都是体悟者,当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夜晚她结束了自己的处子之身,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仪式是爱的仪式,爱的仪式是成长的仪式,成长的仪式是一个女人独立的仪式——当第二天他们分开时,芬尼斯对她说:“我想跟你一起回美国——这也是我的第一次。”露茜看着他,笑了,然后高兴地走向农庄。
爱情成为仪式,性爱具有神圣性,贝托鲁奇用这样的方式让“进入”变成了露茜的成人礼,是因为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之源——父亲,当露茜在这趟旅程之中完成了使命,她的生命似乎从此有了一个起点,性爱变成了她生命的一种真正延续。但是,为什么只有在找到了父亲之后,她才能把自己的身体完全献给爱人?是不是在芬尼斯身上也找到了父亲的影子?但其实,当贝托鲁奇以此赋予性爱一种纯洁性和神圣性,赋予生命一种庄严性和延续性,看起来更多是一种人为的设定,甚至这种认为的设定勉强将“寻找”化成了生命的母题,无论是第一次被确认的父亲,还是第一次让自己感受爱的芬尼斯,都不足以构建起神圣的仪式感。
露茜的母亲已经逝世,父亲又几乎没有见过面,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缺失的人生,所以她来到了意大利西恩那寻找,这是她出生的地方,这里有知道她母亲故事的朋友和亲人,这里当然会发现一些线索,但是这个寻找的主题却和性爱结合在了一起,似乎显得有点勉强——父亲是她的命来源的另一半,她只有在确认了父亲之后,才能感觉生命是完整的,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如果在这里没有找到父亲,是不是意味着她永远保持着处女之身?是不是意味着一生都无法找到真爱?所以实际上,贝托鲁奇只是赋予了这个寻找主题一种空壳化的象征意义,对于露茜来说,并没有一种实质性的意义。
而且,最后找到的这个父亲甚至只是露茜的自我确认。母亲逝世后留下的是一本记录了她和父亲之间故事的笔记本,在笔记本里写着一些片段:“绿色的凉鞋去了哪儿?我不是做母亲的材料,我心有千千结,所以我穿着绿凉鞋远走,一天晚上有个男人站在橄榄园中,他将蝮蛇击死,再把我按倒在地,只那一晚,然后撕断我的裙带,我继续穿着绿色的凉鞋,但我无法离开那座山。”这是发生在1975年8月某一天的“奇遇”,母亲遇到了杀死了蝮蛇的男子,于是彷如一种英雄主义的感动,在母亲的心里再难以挥去,于是这个夜晚有了露茜的生命。一本笔记本成为全部的线索,无疑露茜是不在场的,这种不在场让她有一种生命的空无感,她只有让自己进入现场,才能开启生命的旅程。
导演: 贝纳尔多·贝托鲁奇 |
由于贝托鲁奇放大了这种生命延续的仪式感,所以露茜来到西恩那之后,在那个农场里,他安排了太多的人物出场,这里有已经病入膏肓的阿历,有患了老年痴呆的纪立,有曾经参加过战争的卡洛,有珠宝设计师美伦和她的男友李察,有一直做木雕的伊安和妻子戴安娜,还有小孩黛丝,当然还有后来从土耳其回来的尼克和芬尼斯——虽然露茜是进入到这个圈子,成为了闯入者,但反过来似乎是这些人物很冒失地走进了她的世界:但他们“突然”出现,贝托鲁奇似乎根本不想交代彼此的关系——除了美伦是伊安和戴安娜的女儿,黛丝是美伦的女儿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在这里建立一种关系图,而且,露茜四年前和母亲来过这里,这里的一个疑问是:他们和她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而且在其中还出现了一个前来接电话的军人,打完电话他们留下让他吃饭,之后又走了,似乎也和情节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贝托鲁奇安排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就是制造一种纷乱的效果,这种纷乱的效果不仅干扰了露茜的寻找,使得寻夫的过程变得曲折,而且正是在不同男人对露茜的爱和性的试探,才使得她最后的仪式具有了神圣性,也就是说,他们的生活是一种铺垫,是露茜成长的背景,只有在这些人可能具有的混乱性爱里,露茜才显得纯洁,她的寻找才显得伟大。19岁的露茜一直强调的自我状态就是:“我还是一个处女。”这是一种隔阂式的表达,目的就是在没有寻找到父亲之前,生命都是一段没有意义的前历史,所以当不同的男人对她有不同的态度时,露茜都采取了拒绝的方式,用以坚守自己的那份领地。
阿历已经病入膏肓,他是对露茜第一个表达爱意的男人,他告诉露茜自己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所以就很直接问她在性方面的问题,甚至怀疑她的性取向:“你是不是认同同性恋?”他还摸她的脚踝,在露茜不开心的时候,也抱着她安慰她,虽然阿历常常做出性暗示,但是在露茜面前,他更像一个长者,当他得知露茜是在寻找父亲,他对露茜的关系似乎上升到了精神层面,“你会找到他的。”他这样安慰阿历,当她读着母亲的笔迹,阿历开玩笑地说:“看我能不能杀死蝮蛇。”阿历成为露茜心中的长者,其实是露茜对他身份的一种假定:他可能是杀死蝮蛇的父亲,所以她询问他1975年8月的那一天在哪里,但是阿历不是她的父亲,但是在这个寻找甚至想要对号入座的过程中,阿历最后走向死亡似乎对露茜产生了一种对生命的感悟,阿历被送上救护车之前,向露茜要了一支烟,露茜对戴安娜说:“我不想在医院里看到他。”所以在救护车上她和阿历做了最后的告别,当她送走了阿历,回到房间之后在一张报纸角落里写下:“死神已降临,骰子已掷出,你看起来像他,我倍感难受。”然后将报纸撕下,夹在了阿历的书上。
阿历从直接的表白者到最后的长者,给了露茜一种慰藉,也让她找到了父亲的影子。另一个和露茜的成长有关的男人是尼克,四年前,露茜曾经喜欢过他,但是四年之后当尼克回来,他对于露茜完全变成了欲望的释放,而露茜又一次骑着自行车去找他,却在大树后面看到他和碧姬在一起,伤心的露茜返回来时,遇到了正抓了一只野兔回来的芬尼斯,露茜没有理睬他便想逃离,不想摔了一跤,膝盖被擦伤,这身体的伤痛变成了心理的伤害,所以后来当尼克要吻她的时候,露茜推开了他,“我不能”成为她捍卫自己纯洁爱情的一次表达,也正是由于内心爱的火焰被熄灭,所以在那次派对上,露茜故意把一个英国男子带到了房间里,她让阿历看见,让李察看见,但是到了房间却自己睡到了沙发上,完全没有发生预料之中的故事。
《偷香》电影海报
露茜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人们相信自己有爱和被爱的能力,甚至只是为了让李察断绝对自己的觊觎,李察和美伦之间似乎是赤裸的情欲关系,在露茜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在游泳池边看见了裸身晒太阳的美伦,后来李察过来了,直接脱了衣服赤裸裸跳进了水池里。而有一次晚上,露茜经过他们房间时听到了呻吟声,他们在做爱,房门也懒得关上。露茜出现之后,李察似乎对她有了非分之想,在一次游戏中露茜摔倒李察扑上去,差点吻了她,还好露茜快速地扭过了头,而派对回来之后她和英国男孩走进房间,李察见到之后非常生气,他不明所以打了美伦一个耳光,之后又大发兽欲,将美伦压在身下,传来的是她痛苦的声音。
不管是阿历、尼克,还是李察,他们对于她的喜爱甚至觊觎,都无法让露茜有一种被爱和去爱的感觉,而这种拒绝一方面反衬出不同男人只是基于欲望在接近她,另一方面也为她寻找父亲赋予了某种神圣性。父亲不是病入膏肓的阿历,不是从西贡回来的卡洛,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贝托鲁奇是替她找到了父亲:在她和阿历说起母亲写下的那些笔记式,贝托鲁奇使用了平行蒙太奇,对话是露茜和阿历,而画面却是正在雕刻的伊安;当露茜去找他,问他自己的雕像创作得怎么样了,伊安凝视着她,对她说:“真正艺术家只描绘自我。”这似乎也是一种暗示;而露茜在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转过头看见了庭院里伊安创作完成的雕像:母亲正抱着一个孩子,看到母子雕像,露茜似乎心有所悟;阿历被送上救护车之后,露茜去找伊安,她直接问他1975年8月的那天,“我正在给你母亲画像。”伊安说,而露茜这时才把一切的线索连接起来,她对他说的是:“我的生命是从那时开始的。”
说出这句话,意味着露茜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她此行的目的也完成了,所以当芬尼斯来找她,她便再也没有心理防线,便再也不隔绝自我,向芬尼斯敞开了心灵,也完成了人生的仪式。找到父亲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似乎是露茜借助于这一种确定来启动自己的人生,但是一方面芬尼斯打动露茜或者让露茜爱上他,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他不像其他男人仅仅是为了得到他的肉体,他的人生第一次是进入所爱的女人,也像是完成一种仪式,而贝托鲁奇这样的安排,似乎是露茜在芬尼斯那里找到了父亲的影子,“杀死蝮蛇”和露西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时芬尼斯手中拿着被杀死的野兔有着一种对应关系,但仅限于此。而贝托鲁奇对于父亲的意义似乎也夸大了,而且,架空变成了一种纯碎的符号:母亲当初爱上的伊安,其实已经结婚,只不过那时戴安娜刚好去了伦敦,正是这一次的出轨,孕育了露茜,所以,露茜的出身在某种程度上是带着道德污点的,而这种污点在露茜的寻找过程中完全被抹掉了,甚至上升到一种神圣性。
依然是寻父的母题,依然是被赋予神圣性,只是在贝托鲁奇刻意安排的情节中,在被人为赋予的意义里,无论是生命的意义,还是爱的过程,都有些混乱,都显得苍白——19岁的处女和“杀死蝮蛇”的父亲,其实都只是空泛的符号,而最后的身体在进入过程中完成命名,也只不过是一次抽离了在场感的形式,和1975年8月的那个晚上一样,永远是一种被他人书写的故事。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