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09《马戏团》：作为闯入者的“小丑”
《马戏团》被标注的影片类型是喜剧，是爱情，这是查理·卓别林一贯的电影风格，但是《马戏团》明显是向后期转型的开始，因为喜剧是“笑中带泪”的喜剧，爱情是遇见而未得的爱情，甚至在两者的结合中，笑中带出的泪是比感伤更绵长的悲伤，它在无法获得的爱情里更呈现为一种小人物的命运，就像“马戏团”，他带来了欢乐和笑声，他重启了希望，但是真正属于他的是另一个孤独的世界，当电影落幕时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那空寥而寂寞的远方才是真正属于他的舞台。
但是，马戏团的设置对于卓别林来说，是一次真正戏剧空间的拓展。一方面，卓别林以他一贯的情节设计和动作表演，带来了“马戏团”的精彩演出，这个演出的舞台并不仅仅限于马戏团本身。在电影中精彩而成为经典的主要有三处，一是夏尔洛在观看路边表演时，一个小偷将偷来的钱包塞进了他的口袋，夏尔洛无意中成为了“有钱人”，但是在购买东西时撞上了丢失钱包的失主，于是他被当成了真正的小偷，自然引起了警察的注意，最精彩的那场戏就是在警察追小偷中展开：夏尔洛逃进了马戏团里，闯入了四周都是镜子的房间，在是被无数个自己包围的情况下，他差点迷失而找不到出口；真正的小偷也被追逐，他也闯入了镜子房间，也几乎找不到出口，警察追来，也弄得晕头转向；终于转了出来，夏尔洛在大篷车外面，于是不引起注意，和旁边的木偶一样开始做出机械的动作，富有节奏地转身和敲打，迷惑了警察，另一个小偷出来，也效仿他，也躲过了警察的注意……镜子空间、真人木偶，无一体现了卓别林作为导演的喜剧设计能力和身为演员的表演天才。
第二处则来自于他成为马戏团一员之后，在给病马喂食药品，不想在马张嘴的瞬间，马提前呼气那药丸被喷进了夏尔洛的口中，然后是那头驴子看见夏尔洛便拼命追赶，夏尔洛为了躲避慌乱之中闯进了笼子，不想里面关着一只凶猛的狮子，还好狮子正在睡觉；夏尔洛蹑手蹑脚地想要从另一个出口出去，没想到隔壁关着的是一只老虎；他退到狮子的笼子，准备趁狮子没醒来之前离开，不想想要打开笼子的门时，门外面的锁条掉了下来，夏尔洛反而将自己锁在了里面；这时正好来了一只黑狗，它不停地朝着夏尔洛吠叫，本来狮子还在睡觉，狗的叫声直接吵醒了狮子，狮子起身走近了夏尔洛，夏尔洛吓得不敢动弹，还好狮子只是在他身上闻了闻，然后又躺下睡觉；虽然心有余悸，但是夏尔洛以为狮子并不令人害怕，他主动走到狮子面前，没想到狮子一声大吼，夏尔洛彻底吓尿……还好，马戏团老板的女儿莫尔纳打开了笼子的门，夏尔洛这才狮口脱身……据说笼子里的狮子是真狮子，这段惊险戏拍了两百多次才完成，身为演员的卓别林在笼子里的确经历了生死考验，那种表情的流露完全是真实的，这也使得这一段成为了电影史中永远的经典。
第三处则来自于马戏团表演的走钢丝，本来这个节目是新来马戏团的帅气小伙子雷克斯为观众表演的，但是在节目开始之前雷克斯却不见了，夏尔洛于是主动请缨，他让道具人员在自己身上绑上了绳子，并告诉他配合自己在钢丝上的表演，于是夏尔洛开始吊威亚。但是在走钢丝的时候，绳子突然脱钩，本来夏尔洛很放心地在上面走，突然抬头看到了脱落的绳扣，一下子颤抖起来，还好他没有掉下来，利用竹竿找到了平衡，但是钢丝上突然多出了几只猴子，它们爬到了夏尔洛的身上，有的抱住了他的大腿，有的用尾巴挠进了他的嘴巴，有的甚至脱掉了他的衣服，在几乎失去平衡的情况下，夏尔洛还是完成了这一节目，最后骑着自行车从钢丝上冲下来……据说，为了拍摄这一段落，卓别林花了一周的时间真正学走钢丝，但是在电影快杀青的时候由于技术失误，使得这些镜头都被毁了，只能重头再拍，在经历了几百次重复拍摄之后，保留的镜头也就只有几分钟。但是这几分钟一样造就了卓别林表演的经典。
| 导演: 查理·卓别林 |
警察抓小偷、人入狮口、走钢丝，这些段落都成为了卓别林创造的经典，除了这些动作之外，偷吃小孩子手上的面包、马戏团理发店场景、被驴追赶也都是表现喜剧效果的特殊设计，这也成为卓别林将这部电影变成表演的“马戏团”的具体体现。但是，这个马戏团的故事绝不仅仅是卓别林为了搞笑而设计的场景，它在喜剧情节设计和动作展示之外，更富于了深层含义。卓别林从小在剧团里表演，马戏团是他最初的舞台，所以在第二层含义上，马戏团具有一种情结，它延伸出来的故事其实具有戏剧本体的意义。马戏团是表演的舞台，表演是为了让底下的观众喜欢，但是如何达到这一效果，这就变成了戏剧的本体论。在这部电影中，马戏团是真实的马戏团，但是戏剧舞台绝非仅限于马戏团，夏尔洛被警察追捕，是从外界的空间向马戏团舞台的一种过渡，而且外界空间同样是一个表演的舞台，那些宛如迷宫的镜子，那机械动作的木偶，它们起到的也是一个戏剧空间的营造；而在夏尔洛最终逃向正在表演的马戏团里，这种戏剧空间就完成了转接，夏尔洛的闯入是非设计的动作，是不规范的表演，所以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得到了观众的掌声。
他在观众面前人仰马翻，那些藏在桌子底下的小动物纷纷出逃，大变活人的魔术走出来的竟然是流浪汉……如此等等，当观众在台下喊：“我们不要老一套……”实际上就是一个戏剧舞台需要更新的表达，正是夏尔洛作为无辜者的“小偷”被追捕，所以他闯入马戏团观众的视线之中，一切的表演都是即兴的，都是自由的，都是不受约束的，所以起到了意外的效果。戏剧一方面是被各种规范设计好的，另一方面即兴创作才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这就是赋予了戏剧更多的可能，而之后夏尔洛的遭遇也印证了这一点，当老板认为他是一个搞笑的人而留下他，夏尔洛反而在各种马戏团设计好的表演中找不到感觉，也就是说，当他被纳入到体系化的生产系统中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演员，而不是创作者，更不是一个搞笑的人。但是误闯狮笼、惊险走钢丝，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激活了表演才能。
脱离体系、解构规则、即兴发挥、自由展示，这便是真正属于夏尔洛的“马戏团”，而在这个意义上讲，真正的演员只能是一个系统之外的“闯入者”，他在破坏的同时建构了属于自己的舞台——从这里延伸开去，这也是电影创作的一个本体论启示，面临破产的马戏团在这种非演员的即兴创作中起死回生，那么电影也一样需要一种独立的精神，它不应受制于各种外来的束缚，不应被规则限制了自由，只有“闯入者”代替循规蹈矩的“演员”，才能开创戏剧新的天地。所以由此得到延伸，卓别林在创作之外，在第三个维度中阐释了这部电影的主题：身为闯入者的夏尔洛，他并不属于这个马戏团，不属于这里的权力体系，不属于这里的节目规则，在之前他留下来，是因为这里给了他一份工作，他不再忍受饥饿，更因为他看到了爱情的依稀光芒。
《马戏团》电影海报
莫尔纳虽然是马戏团老板的女儿，但是在这里却遭受到各种虐待，老板只是把她当成了赚钱的工具，而其他工人在这里也是同样的命运，他们拿不到属于自己的工资，在马戏团濒临破产时他们通过罢工来抗议。夏尔洛“闯入”马戏团，给马戏团带来了新的希望，但是这里真正吸引他的是美丽的莫尔纳，他在莫尔纳饥饿的时候给了她面包，在遭受毒打的时候保护她，甚至好出手教训了老板，他爱上了莫尔纳，也仿佛看到了莫尔纳对自己的爱。但是真相是残酷的，莫尔纳爱上的是新来的雷克斯，这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对于夏尔洛来说永远是陌生的。在夏尔洛被开除之后，莫尔纳也无法忍受父亲的暴力离开了马戏团，他找到了在黑夜中孤身一人的夏尔洛，希望夏尔洛能留下她，“我再也不回马戏团了。”
这看起来像是爱情的回归，但是夏尔洛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回到马戏团找到了雷克斯，把自己想要给莫尔纳的戒指给了雷克斯，然后让雷克斯大胆向莫尔纳表白，于是在他的努力之下，莫尔纳和雷克斯走到了一起，夏尔洛身为伴郎也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在重返马戏团之后，莫尔纳和雷克斯坐上了马戏团的大篷车，流动马戏团开始了新的旅程，他们也开始了新的生活。夏尔洛答应他们自己会做最后一辆马车，但是在马戏团完全离开时，他也没有启程，而是默然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最后从空旷之地起身，走向另一个空旷之地。对于他来说，马戏团永远是另一个世界，爱情永远是自己的梦，而他也永远是一个闯入者，退身而出，属于他的世界在眼前，这是永远孤独带来的感伤，也是永远流浪获得的自由，“若你想寻找彩虹，不要低头，抬头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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