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01 《智取威虎山》：一个字——防冷涂的蜡

岁末是冷，岁首更是冷。从《熊出没：缤纷王座》到3D的《智取威虎山》，仿佛就是从童年到成年的巨大穿越，一面是互动而幼稚地保护森林惩处坏人，另一方面是惊心动魄保护群众深入虎穴，一面是小五的世界，一面像是我的选择，从最后一天过渡到毫无悬念的第一天，从2014年的深夜到2015年的凌晨，却完全变成了一种穿越，时间无法停滞在记忆的过去，时间也无法一步跨越到未知的明天，所有的刻度都是此时此刻。

所以那提前在2014年到来的“2015·纽约”就变得唐突，留学美国的华裔学生，展开在他面前的是现在，毕业的聚会party、即将去硅谷工作，还有一个常联系常挂念的女友，场景是现代的，比2014年还现代，坐在小五边上的我，几乎是在起身告诉放映员错了的时候，急忙拿出揉皱的电影票，上面的放映时间是对的，场次和影厅也是无差，当然还有标记性的3D眼睛，一切没有差错，才又坐下来。只有当看见那一部充满怀旧气息的京剧《打虎上山》镜头闪回的时候，才从唐突中回归到那个经典的京剧样板戏。恍然如梦，让那个美国学生贴上了革命后代的后代，而从2015年梦回1946年的东北，是打动，是感染，是对经典的致敬，也是想象的开始。

想象里的故事曾经演绎在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也编排在京剧《智取威虎山》，但最后却在徐克的世界里披上了3D的华丽装扮。他们问：脸为什么红了？他说：精神焕发；他们问，为什么又变黄了？他说：防冷涂的蜡。在“么哈么哈”的暗语接头中，在“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黑话对应中，亦正亦邪、似兵似匪的杨子荣便完成了角色的转换，也完成了关于经典样板戏的现代易容，是的，红是1946年剿匪小分队“又红又专”的革命意志，黄是2014年最后一晚“很黄很暴力”的徐氏江湖，那3D就像是一层现代的蜡，涂在一个非革命年代的样板故事里。

《智取威虎山》电影海报

红色经典，京剧样板，在动荡时代里变成了英雄义胆，战场江湖，开场与下山土匪的对决完全是一场真人CS，解放军小分队在弹尽粮绝之际，依然用挂满冰棱的步枪准确射击，有限的子弹，无限的战斗力，将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表现的可圈可点，甚至小五兴奋地说出那是什么枪，这是什么枪。而这只是徐氏江湖的开场白，当杨子荣登场的时候，他甚至也不是一个脸谱化的革命者，不是没有欲念地成为“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的特殊材料，当他向代号“二零三”提出只身深入威虎山的时候，首先得到的是否定，然后是决意的离队，牵着马想要独自深入虎穴，这种敢于叫板秩序和规则的行动，使得杨子荣成为有血有肉的人。不管是面目阴暗的座山雕，还是欲逃不能的青莲，不管是八大金刚，还是栓子，在徐克的电影叙事里，都挣脱了经典样板戏里的脸谱化形象，这种“去脸谱化”的努力使得这场兵匪之战更具有现代元素，而杨子荣机枪扫射假装共军的土匪，下山“砸窑”而在拉屎中送达情报，都让杨子荣成为活生生的孤单英雄。

但是，对经典的现代演绎，一方面体现了徐克的创新意识，毕竟要将耳熟能详的京剧《智取威虎山》变成一个3D的现代电影，需要一种脱胎换骨的演绎，但是这种创新意识却很容易变成一种冒险，在充满江湖味和黑帮味的斗争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娱乐秀。“打虎上山”是杨子荣勇气的体现，而那头猝然到来的大老虎完全是智慧的化身，不仅能爬树，而且还能隐藏，能突袭，甚至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可谓智勇双全，最后猛扑过来差点让杨子荣成为牺牲品，只是那更极致更敏捷的枪击，才上演了绝地反击的好戏。而这肥硕、凶猛的老虎也无非是座山雕的一种物化，他才是威虎山上真正的打老虎，而最后秘密通道的逃亡就如杨子荣上山打虎的情节一般，躺在地上朝着扑过来的座山雕一阵扫射。

当然对于座山雕物化的标志物还有那只邪恶的鹰，当土匪擅自下山遭遇解放军伏击只有两人返回的时候，座山雕放鹰对他们进行处罚，得悉主人意图的老鹰飞将过来，狠命地啄食两个土匪的眼珠子，一种血腥，一种恐怖，一种阴森，将座山雕的凶恶、无情衬托出来。老虎对应威虎山，老鹰对应座山雕，而这种简单对应的物化处理却也让座山雕带上了另一种脸谱，甚至那宛如格格巫的夸张弯钩鼻子，完全是对于座山雕形象的简单解读，充满了漫画化的影像元素。

利用栾平进行反间计，献礼先遣宝图，百鸡宴上扫荡威虎山，似乎都是对于经典的忠实，但是在徐克手里，这个经典毕竟需要告别那种敌我之间的简单对立，所以对于经典的颠覆最意外的设置便是小栓子和被抓去做了压寨夫人的青莲。小栓在剿匪小分队面前出现，就是一个狼孩的形象，他大叫，他破坏，他制造麻烦，头发蓬乱，我行我素的小栓子当然是受土匪之害的“群众”代表，他一方面对土匪恨之入骨，另一方面对解放军又缺少信任感，而这种叛逆和反抗就因为缺少父爱和母爱，所以他在卫生员白茹和警卫员高波身上得到了一种母性的温暖和父性的勇敢，而正是这种温暖的感化是他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形象大转变，不仅成为相信军队的群众代表，还成长为忠于革命的小战士，在夹皮沟对战中，他出生入死把一箱弹药送到“坦克”身边，完成了自我形象的彻底转变。

这是充满温情的感情戏，而小栓子能够得到转变还有更大原因，就是他依存着对于母爱的那份挂念，而青莲同样在威虎山配合杨子荣，也是为了能和小栓子重逢。这是何等重要的感情寄托，但是在杨子荣打虎山上成功便成老九之后，面对的却是一道美人计的难题。青莲成为压寨夫人，其实在内心来说充满着复仇的欲望，她闯入装醉的老九房间，以身体来勾引老九，目的就是报复，有好多兄弟死在她手上，这是老八对杨子荣的警告，而杨子荣却轻易化解了困境，因为他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栓子”两个字，这是无声的交流，这是诡异的设计，墙根下是偷听的座山雕，但实际上这样的处理颇让人怀疑，座山雕利用青莲去试探杨子荣的忠心，如果杨子荣陷入了美人计，那是背叛，但如果杨子荣在成功化解，对于座山雕来说，应该是最满意的结果，但是当青莲跑出老九的屋子之后，等待她的却是一顿毒打。这矛盾的设计根本无法解读座山雕的用心，而只是为了让青莲知道杨子荣是解放军，桌子上的“栓子”让青莲开始配合杨子荣，但实际上对于杨子荣来说，却存在一个过早暴露身份的危险。作为很情绪化的压寨夫人，当得知自己的孩子还在山下的时候，她很难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而任何的感情波折都容易被座山雕识破，况且他和青莲，早已不是那种信任的情人关系，随便一阵毒打都可以获悉情报。但是座山雕既没有从青莲身上得到消息，也没有在自己危急关头把她置于死地，在最后走入秘密通道的时候，甚至也没有自顾自脱身，还抱着她，甚至用青莲的呼喊告诉杨子荣逃跑的信号，最后在一对一处于劣势的对决中，丧失最后逃跑的机会。当然，绝处逢生的青莲也最终和上山的栓子团聚在一起。

冷冰冰的敌我对决中掺入温情，脸谱化的革命经典中加入现代元素，没有拳脚，却有枪械，没有侠客，却有土炮和坦克，阴森的古堡，奇峻的山峰，飞驰的快马，这一切的诡谲自然变成了徐克的江湖世界，快意恩仇、来去逍遥的杨子荣无非是徐克理想的化身，而在对于经典样板戏致敬的同时，徐克也刻意把自己的情感从中剥离开来，2015年的穿越其实是徐克自我的回应，在20世纪70年代，同样在美国求学的他，在看了京剧《智取威虎山》之后，被里面的故事所吸引，而几十年的蛰伏，五年的筹备，无不是在构筑自己的那个江湖世界，所以当最后那个从2015年纽约回到东北的学生家里，那些解放军一起坐着吃团圆饭的时候，就完成了徐克的期待，最后，小栓子落座，当这个七八岁的孩子以一种长辈的口吻对学生说话的时候，经典在革命后代身上完成了一种回归。

只是这种回归依然是唐突，那已经出现在银幕上的字幕仿佛已经宣告了一个江湖世界的闭合，很多人站起身离开座位，离开电影院，离开自己的2014年，可是电影还没有走到结尾，被穿越的2015年依旧充满着想象，革命后代最后完成了打飞机的彩蛋游戏，杨子荣、青莲和座山雕，在狭小而运动的飞机上开始了徐克江湖的最后演出，那是逃亡，那是追捕，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而最后在飞机跌落山崖，座山雕命存一线的时候，杨子荣用手拉着他，像是最后的救赎，只是座山雕笑着说出了最后的口头禅：“我只说一个字——啥都不说了。”自己手一松，在冷笑中以自由落体的方式跌落山崖，“啥都不说”当然不是一个字，而座山雕以这样的方式寻求自灭，仿佛是最后的自我解构，依然充满着一股霸道的匪气。

飞机和穿山跑道像是徐克最后的江湖意象，只是这颠覆了经典的情节设置完全充满了想象，甚至是一个革命后代在穿越时间中的意淫，是的，2014的经典已经过去，2015的江湖已经到来，一层3D涂抹的蜡终于在这冷冷的凌晨成为一个飘忽的梦。完全进入梦乡的小五从电影院的座位上醒来，江湖电影结束，真人CS结束，走出电影院，我脱下外套，将他完全包裹在里面，像是为一个未醒的童话涂上另一层防冷的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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