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21 《黑鲸》：相互伤害的人与自然
她，是拥有灿烂笑容的资深训鲸员道恩·布兰切，它，是在海洋公园里表演了近20年的虎鲸提里库姆，她和它，朝夕相处在这个游乐世界里，她和它，天衣无缝地为游客表演，可是在这样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典范”故事里，那疯狂的进攻，那尖利的牙齿，那殷红的鲜血，却将这一切都终结了，道恩·布兰切下水准备和提里库姆合作表演时，这头虎鲸一口将她拖入水中，短短几分钟的撕咬之后，微笑和友善的道恩被夺去了生命。“她被抬上来了，已经停止了呼吸，手臂找不到了。”这是对于事件的简单叙述，而在这冷静地叙述之外，却是另一个含有攻击意义的标题：“它吃了她。”
2010年2月24日，在美国弗罗里达奥兰多海洋世界里，发生了一起令人始料未及的惨剧，这是场馆安全的缺失，还是工作人员的疏忽？这是虎鲸在表达自己的情绪，还是实施的恶意报复？现场视频似乎可以还原惨剧发生的前后情节，表演之前，提里库姆按照道恩的指示进行绕场表演，但是道恩召唤它回来吃食的哨子声，它似乎没有听见，在错失了这一信号之后，结束绕场表演的提里库姆来到了道恩身边，但是似乎准备好的食物并不多，在吃完了所有的食物之后，提里库姆似乎还没有满足，在道恩在岸边做好准备活动下水时，提里库姆一直在水中跟随着她，似乎是一种沮丧，也似乎是想要索取更多的食物。而当道恩带着微笑下水开始表演时，悲剧毫无预防地发生了，提里库姆一口咬住道恩的左前臂，然后迅速将她拖入水下，接着鲜血染红了水池，而短短几分钟后，道恩在这个和虎鲸提里库姆朝夕相处的水池里被匆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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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加芙列拉·考珀斯维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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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20年，同样是海洋公园，同样是抄袭相处的训鲸员，同样是虎鲸提里库姆，或者并不仅仅是一种巧合，也不再是一两次的偶发。从1983年在北大西洋捕获，到进入不同的海洋公园，在提里库姆和人类相处的30多年时间里，它似乎完全变成了一种被驯养的动物，它拥有人类为它取得名字，它关在人工建造的水池里，它获取人类为他准备的食物，它和人类一起表演做出吹口哨、秀肌肉、吐舌头以及跃出水面等动作，获得人类的掌声和赞许，甚至人类为它人工授精，培育下一代用于表演的虎鲸。提里库姆从野生环境脱离之后，在和人类的相处中，已经明显带有人类的痕迹，已经成为一头人化的虎鲸。
但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绝不是它愿意度过的，甚至可以说，作为海洋的一员，当它被渔网捕获而拉上岸的时候，它就开始了一种丧失自我的过程。2岁，11.5英尺，这是离开海洋时提里库姆的身体数据，在30多年的时间里，它成长为一头巨大的虎鲸，带给人类的是“如此巨大、如此震撼”的感受，但是在数据的变化中，带给它的成长却是一种痛苦。从海洋捕获上岸之后，它被运输到海洋之地公园，由于和养在这里的虎鲸无法共处，它被他们起欺负，皮肤被耙伤，工作人员便把它养在一个分离舱里，隔离，锁住，实际上它被孤立起来。而1991年凯尔蒂之死之后，海洋之地公园被迫关闭，提里库姆又被转移到了弗罗里达的奥兰多海洋公园，在这里它依然没有同伴，依然被关在狭小的水池里，所以在凯尔蒂悲剧之后，同样的悲剧一定会在提里库姆身上发生，只不过是一个时间和外部刺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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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鲸》海报 |
或者人类对于虎鲸知之甚少，或者人类被虎鲸那种光滑的黑白纹饰皮肤、可爱的外形所迷惑，虎鲸一直被当成是海洋世界从事表演的最佳海洋动物，而动物学家告诉我们，虎鲸是一种高智商的哺乳动物，它在野生状态下的寿命好和人类差不多，它具有极强的家族性，成年子女不离开父母，族群也总是生活在一起，在群体内部，它们拥有属于自己的发声系统，这个发生系统就是它们交流的语言，另外，它们在处理信息和情报，表达复杂情感，拥有自我感知能力上，远远超过人类的预期，为什么虎鲸只要一只搁浅就会有大批的搁浅，为什么五只虎鲸可以通过掀浪的方式将一头在冰上的海豹拖入水中？它们是高智慧、群体化的海洋生物，但是当虎鲸被捕获，那么这样属于原生状态的环境就发生了彻底改变，虎鲸也就变成了被人类异化的可观赏的动物。
提里库姆就在30多年的生活中一直经历着这样一种悲剧，1983年只有两岁的提里库姆脱离了浩瀚的大海，脱离了父母，脱离了兄弟姐妹，它成为人类的一部分，在缺少了本性的集体生活，在没有了辽阔的海洋，在没有了与同群体的交流之后，他们面对的只有狭小而四周坚硬的水池，只有欣赏和鼓掌的观众，只有每天重复的表演，甚至还有人类对它肉体的惩罚——实际上，成为表演者，就是人类对虎鲸最大的惩罚。它被孤立在海洋之上，它被隔绝在同伴之外，30多年，对于一头有着高智力、强表达的动物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但是人类听不到，他们只知道它会做出表演动作，只知道它是一头听人指挥的动物，如此而已。
而这也并非只是提里库姆一头虎鲸的悲剧。1970年在美国华盛顿州的普吉特海湾，运用快艇、直升机、测速仪的人类开始了对于虎鲸的追捕，母鲸和幼鲸被强行和雄性虎鲸分开，当被赶入海湾的幼鲸被用大网捕获上岸后，那些母鲸和其他虎鲸却迟迟不肯返回大海，它们围拢着，尖叫着，似乎不肯和自己的子女分离，但是人类听不懂这样的哀叫，不理解这样的表达，当幼鲸被捕捉上岸运走之后，他们发现网里有三头虎鲸已经死去，于是他们将虎鲸的肚子剖开，然后装上沉重的石头，将它们沉入海底。而在1988年的时候，当一头母鲸在海洋世界生下自己的孩子时，人类又因为幼鲸的扰乱，将其从母亲身边带走，最后只留下母鲸的尖叫和哭泣。
“它们不是你的鲸鱼。”这是鲸鱼专家对人类发出的警告，可是在巨大的商业利益驱动下，这样的警告显得软弱无力，“与虎鲸一起游泳是危险的，进入它们的环境时你无法预测它们可能带来的危险。”这是鲸鱼研究专家达弗斯在道恩悲剧发生之后又一次发出的警告，因为“人类亲近顶级掠食者太危险了”，但是人类似乎太过执着于人造的环境，太相信自我的驾驭能力和人与自然的和谐，给它们创造一个舒适安全的环境，让它们吃食无忧，甚至训鲸员每次都会与它们亲密接触，拍拍它们，亲吻它们，似乎就是一种和谐相处的典范，所以拥有迷人微笑的道恩，在这个和鲸鱼相处过程中，被认为“捕捉到作为海洋世界驯兽师的意义所在”，所以很多人以她为榜样，努力想成为一名训鲸员。
是的，道恩在死之前没有预感到一丝危险，甚至在下水之前，在被咬主左臂之前，她都是面带着微笑，生与死，微笑与痛苦，就在那一瞬间走向了两极。而在人类和虎鲸的相处中，道恩或者和凯尔蒂，都不是一个个案。1987年在圣地亚哥海洋世界里，训鲸员约翰·希力克倒骑在一头虎鲸之上做表演前准备之时，另一头虎鲸从水面上一跃而出，将他压在身下并活活压死；2006年11月，一头体重5000磅的虎鲸在做“一飞冲天”表演之前，将一名训鲸员肯拖入水中，在潜水20分钟后鲸鱼才放开了他的脚，当他浮出水面大口喘息一边还友好拍拍虎鲸的头部时，虎鲸又突然咬住了他的另一只脚再次将他拖入水中，最后再次浮出水面的肯凭着自己的经验成功脱险；在西班牙加那利群岛的表演中，一名刚刚求婚成功的驯养员在和虎鲸做表演时，被虎鲸一口咬死……在被记载的70多起虎鲸攻击事件中，共造成6人死亡，近100人受伤——这些虎鲸，运用包括咬头、把人拖到水下憋死、用冲击力把人压死等方法制造悲剧，看起来大多是蓄意谋杀，也像是对于人类的一种报复，而其实，被“驯养”的虎鲸，寿命远远低于野生状态的寿命，所以他们在被人类“照顾”而减损寿命的同时，也以攻击的方式给人类的生存带来巨大的伤害。
但是在虎鲸制造攻击人类的悲剧同时，另一类悲剧却也在不断地上演，那就是商业利益带来的伤害，不仅对于虎鲸这些海洋动物，也对于人类自己造成了伤害。约翰·希力克被虎鲸压死的事件，被轻描淡写为“训练失误”，没有发出警告，也没有吸取教训，6个月重新成为训鲸员的伯格甚至从未听说过这一事件。而道恩事件发生之后，海洋世界却极力隐瞒，第一次对外宣称是道恩失足落水所致，将责任推向了已经死去的道恩，第二次又将事故过程解释为虎鲸提里库姆咬住了道恩的马尾辫。虎鲸带给海洋世界巨大的收益，而门票、玩具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链，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海洋世界还将继续引进虎鲸，继续奉献精彩表演——当然，类似道恩的悲剧还可能继续发生。
人类豢养虎鲸，人类给虎鲸提供丰盛的食物，训鲸员和它们相处在一起，这种种的和谐都只是人类利益上的另一种表演，当虎鲸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同伴，人类也就失去了和它们真正谐相处的机会，所以人类的死亡悲剧只是人与自然这种关系的一次警钟，人类是渺小的，人类无法主宰世界，在相互的伤害中，揭示的只是施暴者和遇难者彼此相关的悲剧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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