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21 《美国往事》:一根面条的“厕所人生”
时间,刻在少年的青春记忆里,刻在中年的传奇故事里,也刻在老年的沧桑叹息中,而那块怀表,是面条和麦大的友谊信物,但同时也是他们不同人生的真实写照,相同的时间,总是以不同的方式行走,当老去的他们再次面对面的时候,布满皱纹的眼角写着人生的不同注解,麦大祈求着“让我的心灵在平静中死去”,而面条却在叹息中把报复、仇杀和死亡的恩怨变成了注定的一场人生际遇。面条走出大门,走进夜色,那些狂乱和迷幻对于他来说只是过去的岁月痕迹,而在沉沉的夜色中,麦大用一种轻盈的死亡为自己赎罪,在“上帝保佑美国”的歌声中,肮脏的垃圾车搅拌着死亡的时间,也搅拌着他们泛黄的故事。
“上帝保佑美国,因为我热爱这片土地。”那歌声不绝,从35年前最后的复仇就开始响起,面条的情妇伊芙就被打死在那张床上,还有莫胖子满是鲜血的脸,在充满仇杀的时间里,留给面条的似乎只有亡命天涯,在这个城市他几乎没有了兄弟,没有了爱情,没有了金钱:麦大、小派和公鸡眼因为面条的举报而在与警察的对峙中被枪杀;心中的女神狄波拉离开他去了好莱坞寻找她的理想;而那锁在保险柜里的皮箱里没有他们一百万的公共基金,有的只是那些没有价值的报纸。对于面条来说,剩下的只有咿呀的皮影故事,只有萦绕不停的电话铃声,以及随便去哪里的单程火车票。而在35年之后,当他回来的时候,时间却依然在自己注定的轨迹上行走,那是每天早睡早起的35年,那时没有握过枪的35年,但是那也是从来不曾有过遗忘的35年,而等他从单程的火车站回来的时候,那巨大的苹果入口上写着的“LOVE”,似乎又将他拉回到爱恨情仇的年少时光。
导演: 赛尔乔·莱昂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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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和进口,单程和回程,对于面条来说,人生不是一条永远前进的直行线,他用35年的时间在遗忘自己,却也在重新寻找那个迷乱的自我世界,一扇门打开,是莫胖子的酒店,一扇门打开,是曾经兄弟的合影,一扇门打开,是永远美丽狄波拉的照片——而当他打开厕所那块长方形的砖头时,少年时光里的无措和渴望,让他开启了人生的那扇门。少女、舞步、柔情,在杂货间,狄波拉仿佛是一个仙子,激荡着情窦初开的面条的心,那是一个梦幻的世界,现实与虚构,仿佛一起涌来。
面条用一双眼睛来打开世界,但注定是一场偷窥,一场被隐蔽在厕所里的偷窥,一场被狄波拉形容为“臭蟑螂”的偷窥。少年和少女,美丽和邋遢,艺术人生和街头混混,这注定是一个寓言,注定被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虽然狄波拉用自己的肉体让面条享受着片刻的欲望,虽然在逾越节上他们在杂货间捧着圣经双目对视甚至开始亲吻,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相遇,在《圣经》的篇章中,狄波拉读着那句话,像是在对面条表达着自己的心声:“所以他永远不会是我的人。”当面条和麦大被臭虫一帮狠狠揍了一顿,满是鲜血的面条请求狄波拉开门时,狄波拉却无情地锁上了门,对她来说,面条永远是街头的混混,永远无法走进她的理想世界。
从厕所开始的偷窥,对于面条来说,这也是被注定的“厕所人生”,对于他来说,家庭、温暖都是一种空白,他不喜欢回家,那里只有爸爸妈妈的争吵,只有黑灯瞎火,所以他宁肯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坐在马桶上,捧起一本书。这是悖反的生活,这是分裂的自我,似乎在厕所不被打搅的生活里,他才能获得自己的认同。而邻居女孩佩吉也成为他“厕所人生”的一个注解,在这里没有了偷窥狄波拉的欣赏和自娱,而完全变成了情欲的赤裸裸表达,他让佩吉看自己的下身,也粗鲁地上前摸佩吉的身体,他们同样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也把这种情欲变成了一种交易,佩吉对面条说,摸我一下就要给我一块蛋糕。
赤裸裸和隐蔽,情欲和艺术,以及蛋糕的交易和圣经的祈祷,佩吉和狄波拉,用不同的方式打开面条的少年人生,而不管是佩吉的肉体,还是狄波拉的舞蹈,对于面条来说,却永远是“厕所人生”的某种注解。在厕所里,永远都是自暴自弃,是直接的欲望,是孤独的一个人,这也注定了面条肮脏、卑微、逼仄的人生境遇,注定了和狄波拉扭曲的爱情中带上了暴力和伤害,注定了和麦大的友情中渗入了救赎和报复,对立和矛盾的情愫,而这一切,也许等到35年后,在苍茫的夜色中,在迷幻的鸦片中,面条那苍老的脸上才会露出那一丝释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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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往事》电影海报 |
可是微笑太远,只有厕所在眼前,在这里有不同的肉体,有不同的情欲,有不同的人生。厕所人生对于面条来说,是摆脱不了的宿命,但是他极力想改变的是自我的迷幻,但是青春注定是一把锋利的刀,它可以轻易击伤身体,轻易划破面庞,可以轻易肢解理想。在爱情上,当狄波拉锁上门的那一刻起,对于面条来说,被无情地推向了一个失落的世界,取而代之的是肉欲的满足。对于佩吉,那场和麦大、警察一起房顶上的淫乱行为只能是面条对于身体的释放,而做完事之后他的耳边还响起佩吉和他们淫荡的笑声,但是属于他的只有对着天空发呆。而等到若干年后,面条成为黑社会的主要成员,在一次抢劫珠宝中,用仅有的几分钟撩开了身为女员工卡罗尔的裙子,在卡罗尔痛苦却满足的呻吟中,面条也似乎完成了对肉体的暴力满足。但是不管何种方式,在他心里,爱情一直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也只有当他的眼前出现女神狄波拉的时候,他才会用深情的眼神注视着她,仿佛能看见狄波拉内心深处的渴望。但是,心怀理想的狄波拉注定是要伤害面条一辈子,她用鄙夷的眼光,不屑的神情掩饰内心的渴望,那份爱其实早就扭曲了,而当面条用精心布置的奢华晚餐,用沙滩的浪漫和深情的表达,以期唤回狄波拉对自己的那份爱的勇敢表达时,换回来的只有狄波拉冷冷的一句话:明天我要离开,去往好莱坞。离开击碎了面条长久的等待,击碎了对于爱情最后的期望,这是不相等的爱情,从来都是偷窥,都是小混混,都是被锁门的拒绝,所以即使狄波拉承认“你是我唯一一个曾经……曾经在乎过的人”,但是这一切带来的不是感动,而是愤懑,是报复,所以当在车的后座上,本来深情的相吻最后变成了面条暴力的强奸,尽管狄波拉在拒绝,在祈求,在哭泣,但在面条心中说,这是对于扭曲爱情的报复,是厕所人生的疯狂颠覆,是自暴自弃的绝望,在他面前,只是狄波拉的身体,是肉体,是情欲,甚至是一种用金钱开始的交易——下车后他叫司机送狄波拉回去,而给了司机一些钱。
爱情或者荡然无存,狄波拉只是面条心中的梦幻,而当用肉体泄欲之后,仅剩的也只有伤害,而对于狄波拉也未尝不是最大的伤痛。在35年之后,当面条再次看到狄波拉的时候,她还在自己的舞台上,还在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但是这种坚持背后却只有被浓妆蒙蔽的现实,只有无法清洗的皱纹,只有对岁月流逝的无助,单身,或者没有结婚,对于面条来说,似乎是一种坚守的希望,但是实际上,在狄波拉拥有如《埃及艳后》电影中“岁月无法改变她的容颜”的背后,却是妥协和放弃,她对面条说:“岁月改变了我,我们两个都老了,唯一留下的是我们的回忆。”似乎是伤感,似乎是悔意,但是当面条知道狄波拉已经是白利部长的情人时,那种感伤其实变成了真正的痛苦,那已经不是当初爱情的懵懂,不是理想的可贵,而是在岁月中无情地摧残,是无助和无力,甚至是背叛。而当初那个曾经唯一在乎过的男人,曾经强奸过自己的男人,却被抛弃在对面,对隔阂在另一个世界,那个永远偷窥,永远被锁门,永远无法逃脱“厕所人生”的宿命。
狄波拉委身于白利部长,看起来是一场和权力有关的妥协,但是当面条接受白利部长的宴请出现在派对上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个夺走自己心爱女人的不是别人,就是麦大,一个从一只怀表开始相遇的兄弟,一个出生入死打天下的朋友,也是一个被自己的举报电话和警察发生枪战的仇人。其实,麦大没有死,他借面条和警察之手除去了小派和公鸡眼,自己则金蝉脱壳,吞没了团伙的巨款,在改头换面之后跻身政界,成为上层社会的名流。对于面条来说,眼前的已不再是麦大,而是那个掌握权力精心设计骗局的政客白利部长,而面条和麦大之间的恩怨其实也是“厕所人生”和权力世界的一种投影,他们虽然一起进入黑社会一起干着犯罪的勾当,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相同的人生观和理想。
他们的相遇从一只怀表开始,他们一起惩处警察,他们一起被臭虫毒打,他们也一起用小聪明跟着实力更强的艾尔干事,他们一切抢珠宝店一起做酒类走私一起操纵工人罢工,但是在这相同的人生轨迹里,他们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信念。在他们建立公共基金的时候,臭虫在街上用枪打死了最小的多米尼克,在那响声之后,多米尼克倒在面条的怀里,最后一句话是:“我滑倒了!”对于面条来说,这是最大的仇恨,他完全不顾自己自己置身在臭虫枪口下的危险,用一把弹簧刀将臭虫杀死,同时也捅死了一个警察,而在一旁的麦大,只是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在这生死关头,面条和麦大完全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友情,所以对于面条来说,换来的是监狱里的黑暗,是青春年少时失去的自由。
等面条出狱的时候,麦大已经是拥有财富和权力的黑社会老大,面条出狱时的麦大给他准备的肉体满足和兄弟间的干杯祝贺,并不能掩盖面条和麦大不同的人生追求,一个是永远如厕所般的直接和卑微,一个却要主宰别人的命运,所以在之后面对不同的问题,面条和麦大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明显,甚至在被强奸的卡罗尔挑逗中,也呈现着两个男人不同的价值取向。卡罗尔是在珠宝抢劫中被面条强奸的,当面条强奸的时候,麦大在后面说,快点,该走了。但其实与其说是强奸不如说是卡罗尔的自我满足,当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每个人都带上了抢劫时的面纱,而卡罗尔知道是面条强奸,却投怀送抱到麦大跟前,当卡罗尔挑逗地想一起激起面条的兴趣时,面条却离开了,对于他来说,仅仅是肉体的满足,而对于麦大来说,意味着一种权威的象征,一种“厕所人生”之外的权力统治,而那场埋葬35年的恩怨其实也是更纯真的面条和更阴险的麦大之间的最后较量。
因为禁酒令接触,麦大觉得失去了机会,他便把目标定在了美国联邦储蓄银行,但是这在面条看来是疯狂的行为,只会失败只会葬送兄弟的生命,所以他在卡罗尔的建议下,在那个麦大和兄弟们狂乱的夜晚,偷偷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因为只有将他们送进监狱才不至于冒险去抢劫银行,不至于丢掉自己的生命,所以与其说是出卖兄弟,不如说是另一种拯救,但是最后的结局是麦大、小派和公鸡眼在和警察的对峙中,因为拘捕而被枪杀。这是当时报纸上报道的内容,对于面条来说,这却是背负一生的遗憾,因为正是自己的好心和兄弟情义,才使他们失去了生命,最后变成了那纪念碑上刻着的生卒年月,1933年的终点对于唯一活着的面条来说,是内疚,是忏悔,是无尽的折磨。
但似乎永远属于面条的“厕所人生”,直接、自暴自弃以及卑微,35年来一直无法从中寻求到解脱的理由,而最后当他面对就是麦大的白利部长时,他才发现自己所沉浸的世界永远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梦境,就像厕所里被打开的那道口子,里面是狄波拉轻盈的舞步,是曼妙的身体,是像雾非雾的场景,是游离于现实和虚幻的朦胧,但是这不是爱情,这仅仅是一次偷窥,而在他的背后永远有另一双眼睛,麦大的眼睛,在狄波拉深情看着面条,并为他朗诵圣经里的诗句的时候,麦大却打开了那个偷窥的窗口,对于面条来说是通向爱情的一扇窗,但是对于麦大来说,却是一个阴谋的开始。当面条刺杀臭虫和警察的时候,这双眼睛也在背后看着他;当面条在珠宝抢劫中强奸卡罗尔的时候,这双眼睛也在背后看着他,所以在35年之后他们相遇的时候,麦大告诉了自己的阴谋,这也开始了某种救赎,他给了面条一把枪,他说:“我夺走了你的一切,取代了你的位置,而留给你的是对于我死去的愧疚。”所以他恳求面条杀了他,而他以此赎回自己的罪孽,只是为了逃脱法律的审判。其实面条知道,麦大是因为不想和自己的父亲一样被送进精神病院,而寻求彻底的死亡。所以面条最后给他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他说,很多年前的一个朋友,我出卖了他,他死了,他存心要以死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但是他的不幸也是我的不幸,这是注定的悲剧。所以面条最后拒绝了麦大的请求,他希望通过警方的调查能还麦大一个清白。
其实对于麦大来说,如果面条能杀死他只是逃脱了政治上的指控,这也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根本不是最终的救赎,这也是麦大作为政客的一种人生写照。而属于面条的,还是那个从厕所开始的人生,直接而不隐藏,肮脏却有着自我。最后,人生的归结是麦大在走投无路之下跳进垃圾粉碎机自杀,而面条在沉沉的夜色中,在上帝保佑美国的歌声中,在烟馆的迷幻中,仿佛看到了自己不完整但却释然的一生,那里有友情,有爱情,有青春的迷茫,有恐惧的枪声,有滑到的死亡,有对立和背叛,有忠诚和人性,最后电话铃声在隐约的响起,仿佛是从未寂灭的岁月,仿佛是从未关上的那个厕所的窗口,通向充满苦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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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作为黄雀和邮差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