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21 《解体概要》:从象征变回物质的十字架
萧沆还是箫沆?这个疑问一下子将我拉回到汉语世界,眩晕的感觉在证明我是被掉进了词的陷阱里,Cioran是唯一的标示,而对于一个不懂发音的我的阅读体验来看,萧沆或者箫沆,只是从词语返回到词语,无关翻译无关象征只是编辑只是校对的微小错误,这种汉语世界的评判标准明明白白写在第299页的《箫沆生平概述》中,从1911年4月8日出生到1997年出版《笔记1957-1972》这部遗作,那个叫萧沆或者是箫沆的人总是以这种被修饰般的名字而出现,而当一种偏旁取代了另一种偏旁,关于词语的革命始终没有发生,它只是像一个小说一样留下了可以忽略的悬念。
“有那么一种东西可以跟世上最龌龊的荡妇相比,一种肮脏老旧破败的东西,刺激着人的怒火又搅扰着人的愤怒——”,这个对所谓“词”的定义充满了萧沆的认识论,那么就按照这样的思绪,抛弃汉语世界里的法则,抛弃龌龊的荡妇和“肮脏老旧破败”的实体,抛弃表达和使用,抛弃“一股陌生唾液的味道”,抛弃对于萧沆还是箫沆的选择,重新回到Cioran的世界。或者我们可以完整地进行以下的某种叙述:萧沆,这个看似中国人的名字的全名是埃米尔·米歇尔·齐奥朗(Emile Michel Cioran),作为罗马尼亚哲学家,他最后选择将法国作为自己的归宿之地。
但其实,词的世界对于Cioran来说绝非只是一种写法上和读音上,它是一种话语形式,从罗马尼亚到法国,Cioran其实是在脱变,从国籍、历史、宗教,甚至生活方式上开始着巨大的转身,这种转身完全充满了革命意义,甚至是断裂。Cioran1937年底抵达巴黎后,看到了不一样的词,,所以从1946年起,他下定决心与自己的母语和过去决裂,定居法国,成为一位法语作家。“聪慧与愚笨的差异就于形容词的用法之中,用得毫无变化就是平庸。”这是不是一种反平庸的词语革命?而他抛弃母语而选择法语,是不是要将自己彻底变成一个“他者”,而这样的他者,并不仅仅是地域和语言的更新,而是从信仰,从神性开始。
“我将与绝望携手反对我的灵魂,与自己为敌。”莎士比亚的这句台词就写在Cioran的《解体概要》里,“与自己为敌”是决绝,是死亡,是让自己“停止说话”,从而“让话语变得新鲜”。在Cioran的哲学体系中,对于生命一种保持着崇敬,甚而成为一种崇拜。纳粹思想其实从政治体系中挣脱出来,就是一种人性的绝对高度。而与人相对应的便是神,便是宗教,在Cioran看来,已经没有什么救世主,“耶稣一天天变得乏味”,而在十字架倾斜的时代,信仰完全变成了一种物质,甚至开始慢慢解体,那片曾经充满敬畏的信仰世界,已经变成了没有十字架的荒芜之地。在信仰“无”的天地里,更进一步则是长出了另外的邪恶,Cioran说:“圣徒本都是些大变态,正如圣女都是些美妙的淫逸妇一样。”而心中的那份神圣,或者几千年的宗教信仰,完全走到了解体的边缘:“神圣是心灵的地震,是坚信不疑导致的灭绝,是狂热感性至高的表述,是超验的畸形……”
在“圣洁的威胁”中,Cioran其实在怀疑一切被词语包裹的思想,除了“倾斜的十字架”,他也反对哲学,或者将自己从哲学的世界中解放出来。“我那时十七岁,而且相信哲学。一切不能联系到哲学的,在我看来都是罪恶,或是垃圾。”十七岁是一个过去的时代,一个充满着未来遐想充满着圣洁理想的时代,但是在被改变的哲学世界里,一切崇高的东西都不存在了,“哲学家的独特仅止于发明词汇”,而哲学已经变成了“无动于衷的思想”,变成了“没有人情味的焦虑”,究其实质,已经成为“人们逃避生命那蚀人的繁茂所使用的方法”的避难所而已,所以Cioran提出“永别哲学”,“哲学是到了该放弃真理,把自己从一切大写字母当中解放出来的时候了。”从大写字母当中解放出来就是打破自己所说的词语的隐喻,和词语决裂,因为Cioran看来,哲学的话语力量已经没有任何拯救的意义:“卖淫跟哲学一样,都处于社会边缘,而卖淫,这个清醒流浪学院所提出的最高教义,就是对人对己都不抱任何信念。”
![]() | 编号:B83·2120921·0917 |
享受孤独,人只有是自己的王者,才可能变成自己的上帝,所以在生命意识的巨大感悟中,Cioran将目光转向人自身转向人的宇宙,当上帝消失,当自我成长,在时间的流动中什么是永恒的?Cioran总是提到一个词:倦闷。也只能从汉语世界的语法体系中关照这一个词,如此陌生,又如此神秘:“倦闷是撕裂的时间在我们身上的回响……”不是永恒,却是永远在解体中,在一刻不停的生命消融中,对于人的世界来说,是敌不过时间的巨大打击的,而“倦闷”变成了“对世界机械重复的知觉、这种时间黯淡的起伏感”,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解读着生命的形式:“生命在疯狂中创生,在倦闷中解体。”这种解体的方式是不是对于时间撕裂的那种痛苦感觉,是无望而又无助的自我堕落?当生命失去疯狂,当心跳缓慢而无措,是不是生命的死亡已经降临。
对于这样一种濒死的状态,显然不是Cioran所向往的,他的疯狂他的解体思想里隐含着生命个体的宇宙观,自我的膨胀并不是生物意义上的状态,而是隐含着英雄主义隐含着生命崇拜,隐含着对于“愚昧与圣洁”的决裂,成为他自己便是最高的目标。“要堆积多少恶心或是哀愁,我们才能到最后,独自醒来,悲怆地高处于真理之上!”自我达到真理的高度,不免悲怆,但是是孤独的意义,是消灭肉身的意义,“所有人身上都有一种世界末日的可能,但是所有人都在逼迫自己填平自己的深渊。”这种超越在Cioran看来远在宗教的虔诚上,也远在信仰的救赎上,而当人变成神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是一种超越是不是真的走向了一种真理?其实在Cioran的世界里,人也只是一个会被毁灭的世界,在这个不能逃避解体的世界里,永恒或许只是一瞬间的事,或者永恒就是为了追求自我存在。而这种存在便是自杀。Cioran推崇自杀,是因为在自杀中他看见了自我,看见了英雄,“自杀的可能给我们的安慰,把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扩大成了一片无限的空间。”自杀就是“更极端的救赎愿望”,或者再自杀中,可以看见取消自己的巨大勇气,而正是这种勇气变成一种神圣的东西:“一个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取消自己,没有需要过绳索、子弹、毒药或大海的帮助的人,只是个奴性的囚徒,或是宇宙腐尸上蠕动的一条蛆。”反对奴性,反对宗教消灭自我的救赎,对于Cioran来说,自杀完全变成了另一种解放自己的信仰:“在我内心,我不断地跟自己讲:除了那些赐自己以死的人之外,没人能上天堂。”但是那个天堂里到底有什么?除了自己还是不是有上帝有倾斜的十字架有肮脏的词语?或者说,Cioran恢复了人的地位,甚至强化了人的自我,但是那个等待着的天堂还建造在那里,不是决裂之后的无,是早有的存在,上帝只是换了一张看起来更像是人自己的面孔而已。
宇宙生成和末日来临一直在交替,那么神性的宗教和人性的世界也可能就是同一个地方。有些疯狂可能是奴性,有些孤独只是倦闷,那么在解体中,另一种东西又会凝结成新的世界,不管是罗马尼亚还是法国,不管是纳粹还是哲学,也不管是萧沆、箫沆还是Cioran,当解体的碎片纷纷扬扬的时候,人或许真的“以神的名义,或是为神的赝品而杀人”:“当入走到独白的边缘,走到孤独的尽头时,因为找不到别的谈话对象,便发明了上帝——这个对话所需的最高借口。”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在宗教与政治上建立起了正统,区分开了信徒与异教徒的人。
每个人身上都沉睡着一个先知,他醒来时,世上就又多了一分邪恶……
但是存在着那么一种尊严,能防止我们消失在上帝中,把所有的时刻都化成我们永不吟诵的祈祷。
说话的人没有秘密。而我们人人都说话。
在这样一个满是痛苦的世界上,每一个痛苦都唯我独尊,全然无视别的痛苦的存在。
精神靠近健康就会枯萎:人要么残废,否则就不存在。
一切救赎理论的错误,都在于它们取消了诗意,那种意犹未尽的气韵。
跟精神一样,心灵打造乌托邦,其中最为诡异的,就是一个称作故乡的宇宙。
当年雅典死去,随之而去的,是对知识的膜拜。
罗马,在雅典西下之时,从它接过的只是它衰落的回声与它倦怠的身影。
自杀的可能给我们的安慰,把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扩大成了一片无限的空间。
每一个存在都是凭借另一个存在的死亡而存活的;
神圣与诗歌一样,也是一次冒险。
因为真正的死亡不是腐烂,而是对一切光耀的厌恶,对一切萌芽的拒斥,对一切在幻想的温暖下绽放的东西所怀的反感。
而那些没有胆量承认自己想杀人的人,则必然在梦中肆虐,他们的梦魇必然充斥着尸体。
于是,我们能够一边忍受生命的恶痛,一边摒弃着生命,一边任自己被涌出的欲望所左右,又一边排斥着欲望。
精神经历了认同;灵魂经历了倦怠;肉体经历了懒惰。这乃是同一种不变原则,表现为宇宙哈欠三种不同的形式而已。
地球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从虚空中一种饱满幻觉里散发出来的,起源于一种虚无的神秘……
对悲剧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复活、救赎、永生更为陌生的概念了!
一个真正的英雄只会以一己命运的名义去战斗死亡,而不会为某种信仰。
把词语放乏到适当的位置,那就是日常话语的坟场。
诗人如果在出逃之际没有带上自己的不幸,他就会是真实世界一个卑劣的叛徒。
世界历史,就是邪恶之史。想除去人类演变中的灾难,不啻于要构想一个没有季节的自然。
在心灵最深的地方,保留住这样一个比其他信念都更高的信念吧:生命没有意义,而且不可能有。
每个人都应该专注于自己的孤独,结果每个人却都只顾着监视他人的孤独。
意识到衰败的人常犯的错误,是想要抵抗它,而实际上我们应该鼓励它:因为衰败发展下去,就会衰竭,从而使别的形式得以生成。
生殖的疯狂有一天会消失——那将是由于厌倦而不是神圣。
一切形上学都是源自于对身体的惊惶,随后才会变成普遍性的东西
一个傲慢无比的人,无法接受死亡,所以觉得那是针对他个人的打击。
叹息深处,藏着一个鬼脸:牺牲与献祭中也混进了人间欢场的云雨。
社会不是一种恶,而是一场灾难:人能在其中活下来,是一种多么解以理解的奇迹!
哪里有一种观念得胜,哪里就有人头落地;观念只有压制其他的观念,和那些构想或是捍卫它们的头脑,才可能旗开得胜。
恐怖的时代总是压过平静的时代。人在天下太平之时,远比在多事之秋更容易焦躁;因此历史也只是人对无聊的拒绝所带出的血腥产物。
人究竟是被自己的火焰,还是他人替你准备的火焰吞没,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性格的真理是需要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去付出代价。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53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