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13 《凤冠情事》:问归来朱颜认否?
梦是痴痴的梦,别是郁郁的别,不管是烂柯山下,还是灞桥边,那台上的风情都已作古,那剧中的人物都成纪念,而当注目远望,依稀的凤冠或者在梦中出现,或者幻化成别离的意境,却也都是埋藏在深处的情谊,谁人痴梦,谁人醒来,谁人愁绪,谁人老去,“心期负,问归来朱颜认否?旅鬓何如?”却也成为昆曲的一种现实困境。
昆曲神韵,总是在这个被称为现实的世界里成为寂寞的风景,2003年的正月,是冬日的阴雨天,苏州,这个被称为“昆曲之乡”的城市笼罩在江南的烟雨中,仿佛是摆脱不掉的愁绪,却也是现实的写照,城市在建设,城市在忙碌,城市在喧嚣,那竖起的围栏是这个城市的另一种象征,或者是扩建,或者是整修,却也是隔开了看得见的现在和看不见的未来,那一条路有些泥泞,那一条河有些忙乱,达达的马达声有些扰乱了这个城市原本的清净,只是,喧嚣和嘈杂之外,却也响起了那画外音:“会稽朱买臣,卖柴作生涯,赡养妻难活,休后任再嫁。从今后我与你,犹如高山劈竹,势在两开,大海捞针,离难再见。”
| 导演: 杨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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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返回到舞台的时候,张继青便成了崔氏,“行路错,做人差……”那一个“痴梦”的故事在张继青的唱词中缓缓拉开。一人一桌一椅一灯,牙板轻敲,长夜清寒,那舞台的黄色地板,黑色帷幕却将人带入到一个冷寂的梦,“烂柯山下崔氏弃夫改嫁,仍觅不到幸福,某日,前夫高中,派人报讯,崔氏心中悔恨,因得一梦。”为何弃夫,为何改嫁?一个女子是敢于主宰自己的命运?还是无法继续一种虚幻的生活?只是当差人问询时,崔氏才得知朱卖臣已做了会稽太守,“黄罗伞下金带垂腰,白马红缨,前遮后拥”是一种功名,是一种荣耀,先前是梦境的愿望,却被一块绸布生生碾碎,而现在离弃之后,却也成为现实。牙板轻敲,长夜清寒,那一句“崔氏,崔氏!你好命苦,你好命薄也!”却也是喟叹,所以逃离现实,逃离悔恨,竟是沉沉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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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情事》海报 |
梦之终结,梦之起始,是对于现实的解构,却也是那一个无从满足的虚幻,戴上凤冠是喜,披上霞帔是喜,成为夫人是喜,真正的悲剧是悲从喜来,悲是“我形龌龊,身邋遢,衣衫褴褛”,悲是“杀个背夫逃走个臭花娘”,悲是脱了凤冠霞帔,悲是梦中醒来一场空,“津津冷汗流不竭,塌伏着枕邊出血”却只是一个夜晚的痛,而当最后被朱卖臣“泼水于地”的时候,却也是悔恨之后的羞辱,也是梦醒之后的凄凉,“崔氏懊恼万分,投水而亡”,“呀啐!原来是一场大梦!”凤冠霞帔是梦,泼水于地是梦,那笛声牙板又何尝不是梦?
而痴梦说尽,“折柳阳关”也是另一个女人的梦,另一个凤冠的梦,另一个昆曲的梦。台上,他和她是李益和霍小玉,台下,他和她,是王芳和赵文林,“枕头上别情人,刀头上做功臣。”情人灞桥惜别,无非是国家大义和儿女情感的冲突,可是情浓处的离别却终归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梦,把酒折枝,情人惜别,锣鼓声声,号角齐鸣,一种喧闹,一种寂寞,他说:“分明残梦有些儿,睡醒时好生收拾疼人处。”她说:“恨锁着满庭花雨,愁笼着蘸水烟芜。也不管鸳鸯隔南浦,花枝外影踟蹰。俺待把钗敲侧唤鹦哥语,被叠慵窥素女图。新人故,一霎时眼中人去,镜里鸾孤。”他说:“俺怎生便去也!再看酒。”她说:“倚片玉生春乍熟,受多娇密宠难疏。正寒食泥香新燕乳,行不得话提壶。把骄骢系软相思树,乡泪回穿九曲珠。销魂处,多则是人归醉后,春老吟余。”怎生得消遣,却也是老却人,他在落照西关处,她却听郎马盼音书,他坐画舸香车,她却三春别恨,“心期负,问归来朱颜认否?旅鬓何如?”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无助,而最后海誓山盟都成过去,“他另娶豪门,她抱病而终”。
崔氏之梦,是远离功名的不舍,小玉之梦,是愁绪无着的寂寥,两个女人,在光阴中不是害怕老去,是害怕梦醒,“塌伏着枕邊出血”是痛,“一片年光揽镜嘘”是苦,而最后都以一种死亡的方式告别这痛苦,“一袭凤冠串联着,两段中国妇女的悲情和恋事。”崔氏的凤冠戴在梦境里,小玉的凤冠着在灞桥边,“凤冠情事”是舞台上的一行泪,是文本中的一滴泪,却也是昆曲世界里的那一声叹息。“痛追少年梦,不许俗人知”,她们演绎她们,她们成为她们,却也在那古戏台里,在那阴雨天中叙说一段愁绪,“朱颜认否?旅鬓何如?”的喟叹之外,是一个城市的当下生活。
好似一场清梦,四百年战乱,汤显祖的《紫钗记》已失传,只留下这《阳关》传世;昆曲自明代记录《浣溪记》之后,在万历年纳入宫廷“雅部”,后乾隆校印《九宫大成南北同宫谱》;建国后设立昆曲艺术团,正式男女合班,而目前六大昆班八百人团员年演出约400余场,却仍然是一个梦。凤冠是段梦,珠光粲然是全部世界,张继青不愿醒来,王芳不愿醒来,那些戏里戏外的故人不愿醒来。1938年生的张继青从演五十年,1935年生的姚继焜从演40年,1941年生的汪世瑜从演45年,对于他们来说,舞台就是人生,剧中人物就是自己,在笛声、牙板、古戏台的世界里,追着那个少年梦,是痛,是乐,却也不管俗人知与不知。
“不许俗人知”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无奈,江南的城市,阴雨连绵,每一条街都在扩张,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里,他们不入梦,他们也无需醒来,那长长的围栏里,没有破壁残灯,没有凤冠霞帔,没有春老吟余,也没有津津冷汗,世事如此,怎记得那痴梦一场?繁华舞台,只是拥衾独眠而已,那一处写着“迎接6月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大会”,而这一处却写着“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大会因非典延期举行”,围栏内外,城市内外,有人归去,却无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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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国史讲话或童年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