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13《恐龙蛋》:被嫁接的欲望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是一个蒙古包,一个蒙古包里是一支闪烁的探照灯,一支探照灯下却是两个被欲望控制的男女,在摇曳的灯光下,在晃动的镜头里,在混乱的视觉中,一个夜晚的黑暗、冰冷、孤寂全部变成了浓烈的男欢女爱,当一种无人经过的单数状态变成两个人的行为,当两个人在完成“母牛接生”后进行了一场爱欲的行动,似乎都指向了关于生育的仪式意义,“我怀了一个恐龙蛋”也成为关于欲望变成爱情的最后命名。
但是,“母牛接生”的生育行为是不是真的会变成一种人类的仪式?男人奥吉尔是开着摩托车来到女人的蒙古包的,曾经为她宰杀羊的时候,她就说过:“如果你想好了就打电话给我。”这一次女人打电话给他了,尽管还是一次纯粹帮忙意义上的通话,但是对于奥吉尔来说一定是对于那次承诺的回应,而奥吉尔抛下那句话很明显指向的是爱情,甚至是婚姻:“你要找个男人,再给他生个孩子。”很明显,奥吉尔所暗示女人找的男人就是自己,所以当他的手机再次响起,在他看来,一定是“答应”。当完成为母牛接生,奥吉尔来到了蒙古包里,他拿出一个苹果给女人,接着自己也拿出一个苹果吃了起来,然后又暗示她:“你该找个男人了。”女人似乎再一次拒绝了他:“你管好自己吧。”而且还提到了他女朋友的话题,奥吉尔却说:“我的女朋友只有一个。”很明显,这唯一的一个女朋友依然指向的是女人,两个人坐着,奥吉尔再次向她表达了爱意:“我喜欢你。”后面的一句话是:“要不要试试再造个孩子?”
“再造个孩子”似乎指向了他们之间难言的过去,预示着“孩子”早就出现了,当孩子早就出现,也意味着女人对于奥吉尔的拒绝只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孩子到底是谁?在两个人曾经坐在草地上的时候,也是暧昧的他们说起孩子,也说起了“恐龙蛋”,他们说恐龙蛋是化石,以前恐龙统治了世界,但是恐龙灭绝了,这是在生物演化意义上谈论起恐龙蛋,两个人也说到了恐龙灭绝的原因,说到了在美国发现了恐龙蛋,而且恐龙蛋还被到处贩卖,这些关于恐龙蛋的话题和“历史”有关,而这个历史也是建立在他们之间暧昧故事的历史,因为恐龙蛋被发现预示着“恐龙没有消失过”,甚至联系到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那些恐龙蛋没有消失,证明那才是真爱。”实际上,恐龙蛋具有两种维度,一种是本体意义上的,它是远古被灭绝的动物,最后留存的只是作为化石的恐龙蛋;另一种则是喻体意义的,因为在蒙古,就为婚嫁的女人被成为“恐龙”,她们是一种稀有的存在,而恐龙蛋则意味着“恐龙”找到了爱,并在这种爱的意义上孕育了“恐龙蛋”——即“孩子”。
所以这个关于恐龙化石和恐龙蛋的话题,在两个人的草原上虽然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很明显在双关意义上解读了奥吉尔和女人之间的隐秘关系:当他们在草原上坐着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女人说了一句:“我们两个孩子能活下来就好了。”这也解释了他们在那个夜晚在探照灯照射下说出“再造个孩子”那句话的原因,他们曾经在一起,他们曾经生下了孩子,但是孩子就像灭绝的恐龙一样“消失了”;所以在这个“母牛接生”的夜晚,他们再一次想要一个恐龙蛋,一个意味着真爱的恐龙蛋。但是最后的恐龙蛋却指向了一个嫁接的结果:女人说要给奥吉尔看一样东西,她拿出了试条,然后说:“我怀孕了,怀了一个恐龙蛋。”奥吉尔则开始靠近女人,“我们再造几个蛋吧。”最后他扑在了女人身上,女人这一次没有拒绝,而是提醒他:“慢点,我怀着蛋呢。”
女人已经怀上了恐龙蛋,奥吉尔进入身体再造蛋的仪式却是在进入一个已经怀有了恐龙蛋的身体,也就意味着这个恐龙蛋和自己无关,或者更残酷地解读是:即使再造几个蛋,女人已经认可的真爱也不是由他而来,也就是说,奥吉尔只是在表达一种欲望,而根本不指向他所希望的成为女人的男人——性和爱似乎被割裂了,无论是母牛接生仪式,还是那个具有原罪的苹果,似乎都指向了这种割裂的原始状态。但是这种命运对于女人来说,却变成了一种认可,她从以前拒绝成为他的女人,到现在说要他“管好自己”,她本不希望这会成为一种爱情甚至婚姻,但是身上已经怀上了恐龙蛋,又把它看成是真爱的象征——性与爱的割裂,在女人身上已经在嫁接到了一处,当欲望和真爱合二为一,是不是反而走向了另一种生命寓言?
导演: 王全安 |
这里就指向了一个疑问:恐龙蛋是谁的?当这个恐龙蛋成为希望是不是一种爱的表达?恐龙蛋是那个18岁的小警察纳维在女人的身体上留下的象征符号,这个象征符号也是从最直接的欲望开始的。那个驻守在女尸旁的夜晚,纳维起初是一个人经受了孤独和寒冷,以及一具尸体带来的不安,队长要回去找人所以留下他一个人,而队长选择他的原因也是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在孤寂的草原上,纳维和这片草原一样,是一个孤立的存在,但是警车在离开之前去叫了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女人,因为她身上有枪,所以队长命令她晚上来帮助纳维维持好现场。起初女人是不同意的,她说自己家的牛羊要看管,但是队长对她下的是命令,更重要的是她之后把帮助变成了一种主动性行为:她骑着骆驼,在日暮时分来到了现场,然后燃起了篝火,然后在火光中两个人做到了一起并发展成了赤裸的关系,在如那一团篝火的欲望释放中,他进入了女人的身体,并且完成了“恐龙蛋”生产仪式。
现在的问题是:纳维和女人之间的欲望是不是真爱的直接表达?当然不是,对于整体来说,是这片草原的广袤造成了纳维的孤独,在一个人的时候,他只能不停地跳跃以驱赶寒冷,他只能通过播放音乐来去除寒冷,当女人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不再是一个人,于是篝火燃了起来,于是女人给了他香烟和酒——他第一次抽烟,也是第一次喝酒,对于女人他也靠得更近。但这也并非是纳维和女人发生关系的必要条件,从表相上来看,女人的出现让纳维有了一种归宿感,篝火、香烟和酒都成为了支撑起纳维精神动力的物质保证,而从象征意义上来说,女人并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弥补纳维男性缺失的“男人”:女人骑着骆驼而来,像是远古解救受困之人的骑士;女人手上有枪,纳维作为一名警察,按照规定眼镜佩戴枪支,当两个人完事之后,也是女人朝冷寂的黑夜开了枪;在两个人对话的时候,纳维说到自己胆子很小,不敢正面看女生,在这个时候,女人让纳维自己当成动物,那样纳维就可以放心地看了,而在看的过程中,女人又从动物变成了女人,于是酒喝多了的纳维进入到了女人的性叙事中——看起来,女人在这个过程中,就是一个主动者,那场媾和也可以视为女人的一次勾引。
《恐龙蛋》电影海报
在篝火中释放欲望的这一晚,对于纳维来说,似乎是影响深远的,在第二天警察到来并带来了嫌疑犯之后,纳维跟着警车走了,在靠窗的时候,他看见了骑着骆驼的女人,那时候他的表情是复杂的,既有着对于前一晚的回味,又有着某种不安,既有着对于这个陌生女人的了解欲望,又急于想从中逃离。但是在这个矛盾的心态里,他开始抽烟,在车上他抽烟,到达派出所看着停尸房赤裸的女人时他抽烟,面对嫌犯时他抽烟,甚至还递给嫌犯一根烟。抽烟行为完全可以看成是夜晚那次经历的延续,而这种延续明显带着女人的影子,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女人在那个夜晚让他变成了男人,所以在这种成长中,纳维开始审视男女之间的关系,而从他听说到旁观,几组男女关系都成为他审视的对象:一组是嫌犯和女尸之间的关系,嫌犯喜欢死去的女人,但是女人已经嫁给了别人,于是嫌犯杀死了她,在女人死亡之前,她吞下了刻有丈夫名字的戒指——爱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死亡;第二组是队长和妻子的关系,在谈话中队长说起自己的家庭,他们是在警察局里认识的,但是这场婚姻的真相是:女人为了报复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嫁给我是为了报复一个抛弃她的男人”——婚姻变成了对他人背叛的惩罚;第三组则是纳维和那个来自乌兰巴托女人之间的感情,纳维在女人面前说起自己不敢看喜欢的女人,指的就是这个乌兰巴托的女孩,当女孩要告别这里的时候,纳维终于有勇气开着摩托车在夜晚的草原上放烟花,而送她到车站时,女孩希望他能去乌兰巴托看她——爱情变成了约定,但是遥遥无期。
一种爱带来了死亡,一种婚姻是背叛和惩罚,而纳维自己的爱虽然有了某种挂念,但还是无法走向真正的在一起,而其实在三组关系之外,还有第四组关系,那就是女人和奥吉尔之间的关系,他们当然也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奥吉尔自始至终表示要成为她唯一的男人,无论是宰羊还是接生,他都随叫随到,“你再不嫁人,我都数不清你多少岁了。”但是,他们却没有让恐龙蛋存活下来,或者在他们的世界里,恐龙蛋消失了,所以在没有恐龙蛋作为象征物的感情里,他们也就取消了真爱的意义。但是这组关系还有非常关键的一个因素:女人如何看待这个男人看待这个暧昧的关系?女人具有的男性特点似乎决定了她必然是欲望的主宰者,从她手上拿着的枪到燃起的篝火,从她对纳维的主动“勾引”到未婚而和奥吉尔怀有两个孩子,都说明她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女人,而是一个有着原始欲望的自我主宰者——她决定去帮助纳维的时候,甚至在抽了烟喝了酒之后,脱掉了里面的内衣穿上外套,这也就很明显是做好了媾和的准备。而在医院得知怀孕之后,一个人骑马回来,在广袤的大草原上直接蹲在那里解小便,稀里哗啦的尿液喷射的声音里,她把试条就放在底下,而再次确认怀孕之后,她还是不顾及别人的想法,甚至还告诉了奥吉尔“我怀了一个恐龙蛋”的事实,像是作为一个礼物要送给这个一直等待着她的男人。
纳维在释放了欲望之后逐渐成长,这种被释放的欲望变成了“恐龙蛋”,而这个恐龙蛋在女人的身体里变成了真爱的信物,所以在性与爱割裂的现实里,纳维的欲望被嫁接而在女人身上完成了真爱的命名,这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队长那种“嫁给我是为了报复一个抛弃她的男人”的悲剧,它反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这个怀想着真爱的孤独中,在无数种关系都变成悲剧的现实里,它反而释放出一种原始主义的自由,在“再造几个蛋”的赤裸裸表现中,摇曳的灯光,晃动的镜头,狂乱的激情,驱逐了这个夜晚的所有黑暗、冰冷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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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在“词与物”中雕刻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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