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13《共同的语言》:如何融化厚重的冰块

导演是马修·兰金,电影中被蒙特利尔政府“优化”打算自杀的男人名叫马修·兰金,“马修·兰金”是导演,是演员,也是角色,如此三合一让这部电影带上了某种自传的性质,但是马修在这里并不只是阐释自导自演的可能性,而是凸显一种身份的异化,并在异化中寻找同一性,就像他面对已经不认识自己的母亲,把铲雪人兼导游的马苏德当成儿子的母亲,说了一句:“我只是演了一个角色。”
马修变成了马苏德,实际上另一个意思是:马苏德变成了马修,或者在更深刻的意义上,陌生人变成了儿子,当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变成了母亲心中真正的“儿子”,不管是马修还是马苏德,名字是次要的,角色是次要的,只有“儿子”这个身份才是真正重要的核心,而马修在这部电影中所要强调的就是这个最重要的核心,它构成了彼此交流、对话和生活的语言,在一个被分化、被误解、被隔阂的世界,说同一种语言、拥有“共同的语言”,就是寻找一种在相异中的共同性,从而在三合一中成为自己,“谨以此片献给友谊”的题辞也同时把语言问题变成了更普适化的爱。
马修的影像风格显然是怪异的,这种怪异体现的就是陌异性的存在。第一个场景中,迟到的老师比鲁多踩着积雪,来到学校,然后打开门进入,在解释自己因为公交车抛锚而迟到之后,便开始对吵吵闹闹的学生进行训斥,在这里画面呈现出一种既不协调的比例关系:在固定机位拍摄中,教学楼是近景,比鲁多从画面左侧的学校门进入,之后则出现在画面最右侧的教师里,进入而出现,仿佛进过了一个在画面之外的隧道,而在对学生进行训斥本应是主要的情节,但是固定镜头不变,环境的记录不变,教室只是被压缩在了画面右侧的角落里,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窗口推动着故事的叙事。这种不成比例的画面构图,这种中心偏离的叙事,带来的不适感正是马修表现陌异性存在带来的挤压、变形和梳理,同样,当达拉开着车带着马修穿行,道路变成了盘旋于大楼的通道,只有声音传来,人物在不可见中变成了淹没;马苏德带着游客穿行于温尼伯的米黄色区域,建筑物也是占据了整个屏幕,而人物在大楼和雪地之间被挤压得十分渺小;马修被优化的时候,他和卡斯布兰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争辩着马修的家乡,他们同样处在画面右侧的角落里,而正中的墙上挂着的是领导人的画像,还有一面政府的旗帜,马修故意采取了对立方向的双机位拍摄,但是在镜头的转换中,正中的画像和旗帜总是不变,它构成了比人物更重要也更压抑的政治符号体系。
| 导演: 马修·兰金 |
人物成为被置于环境这一庞大体系中的渺小存在,这就是他们具有被忽视的“角色”特征,而这种角色在第一个场景中的维度就是语言,比鲁多对孩子们的表现非常生气,“难道你们连胡闹都不愿意用法语吗?”这是加拿大温尼伯的伊朗移民社区,在街上都是波斯语的商店,波斯语成为这里的移民沟通的语言,但是在学校里却需要学习法语,甚至按照比鲁多的说法,连胡闹都要使用法语——在一个英语和法语是官方语言的国家,带着原生性的波斯语就必须被官方语言代替,这就是“共同的语言”缺失的证据。而语言问题并不只是一种现象,比鲁多当听到有的孩子们想养驴,有的想成为喜剧演员,他再一次生气:“你们没戏了。”而黑板上写着的那句法语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注定迷失了方向。”迷失了方向,就是官方语言取代了一切,就是没有高大上的理想就是沦落,所以从语言这个表象问题开始,马修探讨了移民世界的陌异性生活。
这当然是一种隔阂,是一种排斥:是自我认同的丧失,欧米德迟到了,他的理由是自己的眼镜被火烈鸟偷走了,比鲁多当然不相信他,罚他在小黑屋里罚站,之后全部学生也都接受了小黑屋的惩罚,没有眼镜而且要被罚站,这就是看不清楚世界的陌生;雷金和娜兹古尔在雪地的冰层下面发现了五百里亚尔的钞票,他们想用它给欧米德买一副眼镜,但是马苏德看到后支开了他们,两人去商店借斧子想要凿开冰层,但总是被拒绝,甚至要他们拿出一百里亚尔购买,这是一个缺少温情的冷漠世界;马修被政府“优化”,感觉自己走投无路的他购买了安眠药想要自杀,丢弃了所有钥匙就是一种决然的态度,这是一个声称自由却又把让人逼向不自由的世界;马苏德是兼职的导游,他之所以要如此拼命,就是想给儿子欧米德买一副眼镜;他带着游客介绍温尼伯的“景点”,它们是为争取独立的路易·李尔·马尼托巴之父在嘈杂公路边的墓地,是1978年遗留在广场长椅上的公文包,它已经成为了这个城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1987年建成但早已没有水的喷泉,这是一个文化贫瘠的城市,这是一个缺少历史沉淀的城市,游客们在积雪中跟随着马苏德,却充满了对这个城市的怨言。

《共同的语言》电影海报
这是电影故事的三条线索,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三条线索仿佛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彼此独立意味着彼此隔阂,而彼此隔阂更意味着“共同的语言”的陌异,但是马修还是在自传的故事中讲三条彼此没有联系的线索合拢,由此开始了从隔阂向交流的迈进:马修自杀没有成功,他回到了温尼伯,然后去了自己曾经和母亲住过的房子,现在已经成为了达拉的家,墙壁上还留着马修不断长高的痕迹,而达拉很感谢他们,一家人现在过得很幸福,当马修离开时,达拉用自己的车送他到咖啡馆,还送他了一包核桃;马修坐在达拉的车上,车子经过了那块目的,马苏德正在带游客为独立之石默哀;在咖啡店马修等到了马苏德,马苏德介绍说马修的母亲正住在自己家里,今天就是她76岁的生日,他邀请马修去家里给母亲过生日;马苏德以前只是帮助马修的母亲铲雪,她渐渐丧失了记忆,于是把马苏德当成了儿子;当马修带来马苏德家里,看到了让他打开夜灯的母亲,但是母亲已经不认识他了,甚至把他当成了陌生人;而马苏德的儿子欧米德回家,他戴着眼镜,这是雷金和娜兹古尔在借不到斧子之后在一只火鸡的腿上找到的……
三条线合在了一起,也意味着彼此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在这个意义上,“共同的语言”化解了陌异性的东西,但是马修在这里延伸了“共同的语言”所代表的友谊和爱:雷金和娜兹古尔发现了冰层下面的五百里亚尔的钞票,他们想用它给欧米德买一副眼镜,却被马苏德支开了,而马苏德将钱连同冰层都带回了家,当雷金和娜兹古尔发现了火鸟脚上的眼镜,冰层下的钱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了,但是当来到马苏德的家里,他们却看到了那块冰,他们认为马苏德就是一个骗子,而马苏德为了孩子的眼镜去打三份工,还一直照顾不是亲人的马修母亲,甚至早就成为了她的儿子,是骗子的他又是最无私的人,那么这张在冰层下的钞票到底看出了人的自私和虚伪,还是透过它发现了无私和爱?一环套着一环,一环的进口是另一环的出口,而这个出口又成为进入另一个故事的进口,在回环的世界里,误解被消除,隔阂被打破,厚重的冰块也开始融化,而最后马苏德将那张五百里亚尔的钱再次放进冰层,一方面意味着钱只是实现爱的手段,而另一方面他也是为了下一个需要钱的人,钱成为了另一种回环的结构,它在完成和重新开始中诠释了友谊与爱这一“共同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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