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3《鸡蛋的胜利》:她想要裸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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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说不出话?为什么我是个哑巴?我有个绝妙的故事要讲,但我讲不出来。
    ——《哑巴》

哑巴看见了男人和女人,哑巴听说了爱与不爱,哑巴走遍了四方,哑巴的心里藏着一份记忆,但是,因为是个哑巴,所以“我讲不出来”。这是哑巴真实的困境,还是身份所必须被赋予的沉默?有绝妙的故事但讲不出来,一定是有某种东西阻止了他说话,故事便成为了一个沉默的存在,但是当哑巴“说着”讲不出口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在言说了,讲不出口的言说成为了另一种言说,它是困难与勇气之见的决斗,它是开口和闭嘴之间的较量,它是束缚和表达之间的矛盾。

但是,舍伍德·安德森却不想成为哑巴,而且不想让故事死去的哑巴:题辞上先是唱起了》中部美国人赞歌:“田野上/种子飘散/小镇上/黑烟笼罩/我心中/智慧觉醒……”注意:在种子飘散和黑烟笼罩的时候,智慧没有被湮没,它反而觉醒了,这便是对言说的赞歌;那首诗里说:“我的头脑如同一幢房屋,门前的街道上挤满了故事”,故事在低语,在叫喊,甚至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我向窗外望去。/许多故事正在我门前的街道上死去。”但是,真正要做的事是:“故事应该穿上衣裳。”智慧觉醒了,故事穿上衣裳了,哑巴也不再是哑巴,死去的将会复生,沉默的将会言说。

所以故事不会真正死去,它穿上了衣裳,它开始讲述。《战争》是一个故事,“这故事是我在火车上碰到的一个女人讲的。”刚刚离开战火肆虐的波兰,女人和爱人逃脱了那片饱受磨难的土地,于是女人把故事告诉了我,于是我把故事告诉了“你们”——女人和我都不是哑巴,即使是哑巴,也是打破沉默的哑巴:那个故事里有一群波兰难民,难民中有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妇人,管制这支难民人群的是德国人,杂沿着波兰的一条路向前移动的时候,老妇人拒绝前行,甚至一只手抓住了德国人的胡子,另一只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老妇人和德国人发生了冲突,老妇人当然是弱者,德国人当然是强者,但是这是一个故事,一个更富启示意义的故事,不是老妇人和德国人打起来了,不是强者和弱者爆发了冲突,而是,“这两个人的灵魂扭打了起来”,这是在火车上的女人对我讲述的故事,关于两个灵魂之间的扭打,而扭打之后,故事向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灵魂在扭打之后回归了身体,只是德国人的身体是老妇人的灵魂,而老妇人的身体里是德国人的灵魂,于是故事的最后是另一个结局:“德国人坐在路边,摇着头让其他人别管他,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一个人待着。而那个波兰老妇人从他的口袋里取出文件,开始催促她的同伴原路返回。她严厉地驱赶他们,当他们累了,步伐缓下来,她就用手推他们。”

这是一个关于灵魂互换的故事,德国人拒绝前进,老妇人推着人群向前,似乎是同样的结局,但是故事听完之后你还会觉得这是“战争”?灵魂互换,身体互换,战争的双方互换?故事讲出来了,讲出来的是一种传说,一种理想?甚至一个梦?但至少不是沉默。这是波兰女人讲述的故事,这是我引用的故事。《另一个女人》也是一个故事,“我转过头来看他,他讲了我接下来要写的故事。”这个故事是男人讲述的,“我爱我的妻子。”他说,他每晚都会去看望自己的未婚妻,未婚妻是一个法官的女儿,在那里他总是看见挤满的人,成堆的包裹、信件和电报,但是这不是故事最核心的部分,男人说他看见了楼下烟草商的女人,对她说的竟然是:“我想要你,我非常想要你。你不能离开你的丈夫吗?今晚七点到我的公寓来。”一方面他收到了未婚妻的信,对于自己将成为她的丈夫而骄傲,另一方面他期待七点钟的时候“另一个女人”会来到他的公寓,然后敲开他的门。在一方面和另一方面,他最终还是进入了另一个女人的故事里,甚至,他和另一个女人一起去见未婚妻,“这就是我要说的——你看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和烟草商的妻子发生点什么,我就不能再继续我的婚姻了。‘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对自己说。”

是的,他把事情“一码归一码”地区别开来,一个女人是未婚妻,和家庭、事业有关,另一个女人和什么有关?爱情吗?实际上,“烟草商的妻子,和我一起去了,但我并不是说她真的去了,而是她对自己欲望的信念和她看待问题的勇气,附着到我的身上了。”也是一个和《战争》一样灵魂附身和灵魂互换的故事,带着欲望的信念,带着看待问题的勇气,带着“另一个女人”而去,来到在未婚妻面前,拥抱未婚妻,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直到“当我醒来,那个女人会彻底消失”。宛如一场梦,“另一个女人”不是现实中的存在,它抵达的是灵魂深处,在附身着的信念和勇气中完成最理想的亲密。《战争》中的灵魂互换结束了冲突,《另一个女人》中的灵魂附体演绎了亲密,两个故事都没有在街道上死去,它们都穿上了衣裳,它们也改变了“哑巴”式的存在,言说就是一种存在,在灵魂深处。

《战争》的故事、《另一个女人》的故事之外呢?《我想知道为什么》也许也是一个故事,一个和灵魂有关的故事。“每想到这些,我都希望自己是个黑鬼。说这话真傻,可我就是这么喜欢马,喜欢得发疯,没法自控。”我是十五岁的白人,和其他三个人都来自贝克斯维尔,都是白人原住民的孩子,我们想去看赛马,因为我们喜欢马,但是赛马要去东部大赛区萨拉托加,而且能进入赛马场的都是黑人,所以我希望自己是个黑鬼。这个故事触及的灵魂是关于爱的,灵魂之外则是白人和黑人、赛马和喜爱马之间的对立。“我打包票,世界上没有别的东西能像赛马那样,那么可爱,那么纯净,那么活力满满,又诚实善良。”那匹“光斑”在赛马场上夺得了第一名,创下了记录,“我死而无憾了。”这便是爱的最极致表达了——但是,那个叫杰瑞的男人,一边夸耀说自己成全了“光斑”,一边又吻向那些坏女人,他在撒谎,他在吹嘘,“我困惑不己,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是因为不知道,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故事有着丑陋的外壳,有着谎言的表达,有着愚蠢的夸耀,但是对马的喜欢才是真正的核心,故事就是存在着灵魂的故事。《鸡蛋》也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和父亲有关,和马有关,和鸡蛋有关:母亲劝说父亲放弃农场工人的工作,卖掉马,然后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无疑,母亲是野心勃勃的,但是对于父亲来说,这些计划毁掉的是自己对那些鸡的感情,“他已经是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人,有点发福,一直与母亲和鸡打交道,他已经变得习惯性沉默和沮丧。”他终于离开了农场,他终于不再和鸡打交道,但是离开的时候他带走而来农场里孵出的畸形小鸡,把它们浸在酒里然后装进了单独的玻璃瓶,他说这是他最看重的宝贝;他还带着鸡蛋,他说他经手过成千上万个鸡蛋,没有人比他更懂得鸡蛋,于是在用手的温度温暖了鸡蛋之后,他成功地让鸡蛋成功地立了起来。畸形小鸡和鸡蛋,这是父亲对鸡场生活的延伸,“鸡蛋的胜利”背后也是一种灵魂之爱,而当作为他的儿子的我看着桌上的鸡蛋,好奇于:“鸡蛋为什么会长成这样,为什么蛋孵出鸡,鸡又生出蛋。”问题可能无解,但问题已经“扎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编号:C54·2220905·1864
作者:【美】舍伍德·安德森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1年09月第1版
定价:49.00元当当24.30元
ISBN:9787020163380
页数:236页

那匹名叫“光斑”的马,不屑于那个吹牛的查理,那些装在瓶子里的鸡和鸡蛋,也伴随着离开的父亲,它们都是灵魂之所在,它们也都成为了穿着故事的核心。还有《衰老》也是一个故事,一个老者自说着的故事,在肯塔基小镇火车站的台阶上,他不停地说着,他说自己能治好咳嗽、感冒、肺结核和血友病,他说能拔掉手上的疣,而且一滴血不流,他说,“大家可以写信给我,我会回信——全都免费。”老头名叫汤姆,汤姆当然不是哑巴,汤姆甚至是一个传奇,他就在自己的故事里,他从来没有让故事死去。但是真正属于汤姆的故事是关于衰老的,“我讨厌衰老”是他情绪的表达,于是,衰老也变成了他故事的全部:他是一个铁匠,他娶了一个妻子,花了二十一美金,他给她买了长裙和很多双鞋子——她的脚是畸形的,她比他小四十五岁,结婚的时候,父亲赶走了他们。这个故事最后是:“她死了。”也许害怕衰老的汤姆也会在这个火车站的台阶上最后死去。

在没有死去之前,汤姆的故事被讲了出来,而且被自己讲了出来,铁匠不是哑巴,所以故事让汤姆得到了灵魂的一次新生,那个穿过长裙的妻子,那个拥有很多双鞋子的妻子,是不是也得到了灵魂之爱?如果再次回到关于《哑巴》的那个故事,为什么哑巴有故事却开不了口?是什么让他沉默?哑巴的故事有原型,那是关于三个男人的等待,关于一个女人倚墙而立,后来来了第四个男人,苍白的男人,他走上楼去找女人,于是哑巴的故事从原型中出来变成了另一个故事:“那个苍白而沉默的男人应该是死亡。那个饥渴中等待的女人应该是生命。”关于男人和女人,关于沉默和等待,关于死亡和生命,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这个故事为什么开不了口?

实际上,《另一个女人》《衰老》《鸡蛋》和《战争》里都有这个故事的影子,里面的男人和女人、沉默和等待、死亡和生命都在演绎这些故事,重要的是,这些关于灵魂的故事,在哑巴的沉默中是不是变成了一个不轻易被说出的故事?是不是言说本身就可能是一种错?《从无所来,向无所去》似乎在回答这个问题:一种是“从无所来”的开端,一种是“向无所去”的结束,从无到无,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变化,但是无和无所连接起来的恰恰是男人和女人、沉默和等待、死亡和生命,就像那条铁轨,“罗萨林德·维斯科特,一个高大健壮的女人,二十七岁,正走在爱荷华州柳泉镇附近的铁轨上。”铁轨的这一端是柳泉镇,是家,是束缚着自己的力量,另一端是芝加哥,是工作,是渴望的自由,一端和另一端,联结起了两个世界,也连接起了罗萨琳德的两种人生。

在芝加哥工作,她生活了六年,“我己经做了六年的城里女人了。”六年了,作为速记员,她从一个办公室跳槽到另一个办公室,除了这些,她也去戏剧学校上课,她也遇到了年轻的职员梅尔维尔·斯通纳,当然她也和他约会、散步和接吻,这是她和一个城市、一个男人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让她也开不了口,梅尔维尔讨厌她生活着的城市,“这儿生活单调乏味,但你所在的城市生活是另一种单调乏味,我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那里。”他整天埋头读书,努力忘掉自己,而所谓的爱情呢?“当她和梅尔维尔·斯通纳一起走在铁道上时,他也进入了她的内心。她的身体是一座房子,他穿门而去。”这样的生活让罗萨琳德响起一句箴言:“上帝从燃烧的灌木从中对我低语。”燃烧和低语,上帝和自我,构成的是同一性还是矛盾性?罗萨琳德杂芝加哥的故事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不幸?

六年了,她又回来了,回到了柳泉镇,回到了单调乏味的世界,罗萨琳德是在对着芝加哥的那面镜子,裸着后背时告诉自己的:“也许我该学着自己思考。”学会思考就是抛掉观念里错误的东西,就是要明白一些事情,那个操作相机的沃尔特是不是成为另一个故事的核心?镜子和相机构成了自己思考的镜像,但是沃尔特有家有妻子有孩子,“我希望你做我的爱人——永远的爱人。待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他曾这样说,但是他也告诉罗萨琳德,“不可能的。我们会给彼此带来不必要的烦恼。”一端和另一端,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穿门而去的他和不想要麻烦的他,对于罗萨琳德来说,她就像是那个哑巴,故事在心里,故事变成记忆,故事可能被遗忘,需要说出来,但是却无法张开口——是什么阻止了她的言说?谁是沉默者谁又是等待者?

“这两个男人的精神,沃尔特·塞耶斯和梅尔维尔·斯通纳的精神,控制了罗萨林德的意识。”是的,这才是真正让哑巴成为哑巴的原因,所以罗萨琳德不想要成为那个哑巴,她开始了言说,“我回家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情。我和一个男人相爱了,但我不能嫁给他。他比我年长很多,而且已经结婚,有两个孩子。我爱他,而且我认为他也爱我——我知道他爱我。我希望他和我在一起。我回家告知你们一声。”在父母面前说出了这个故事,关于和世俗无关的爱,关于和道德无关的情,关于不再等待的渴望——她会以自杀的方式“洗清自己”,但是当一这样的言说打破沉默,以这样的行动保持纯洁,是不是也是一种哑巴式的存在?依然是被道德劫持,依然被意识控制,就像母亲对她所言,女人永远被男人掌握着话语,这就是女人的命,“她不能跨越自己的婚姻。她的女儿会不会认为她在男女关系上并没有什么更深的见解?毕竟,她全部的婚姻生活都只是待在丈夫的房子里,像个牲畜一样干活,洗碗、洗衣服、做饭。”

男人和女人、沉默和等待、死亡和生命,是故事的原型,没有人必然是哑巴,也没有故事注定在街上死去,她开始奔跑,逃离小镇和家人,当然也不是为了回到芝加哥,“她也希望脱掉那些束缚她身体的外衣。她想要裸着身体,拥抱新生。”跑下去,跑过这片土地,跑过乡镇和城市,用身体奔向明天,用身体驱逐黑暗,用身体拥抱新生,当然要用身体说话,不是哑巴,面对男人和女人,“我有个绝妙的故事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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