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3《詹姆斯迪恩并发症》：死亡与爱的症候群
“Come Back to the Five and Dime, Jimmy Dean, Jimmy Dean”，超长的电影片名，指向了两各层面的表达：“Come Back to the Five and Dime”是一种回来的状态，回来就是回到“五分一角”的便利店，回到关于詹姆斯·迪恩的20周年纪念会，回到身为粉丝的狂热状态，它是现时的，是总在发生的，是现场的，即使过去了20年，人物依然，感情依然，怀旧依然；但是，“Jimmy Dean, Jimmy Dean”却成为重复的呼喊，关于一个人的名字，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在呼喊中却再也不会回来。在回来和不再回来之间，在依然和已逝之间，长长的片名表达的正是一种像是歇斯底里呼喊的“并发症”。
在某种意义上，这种不断呼喊而无回声的“并发症”也是罗伯特·奥特曼内心情绪的一种流露，詹姆斯·迪恩是好莱坞“垮掉的一代”代表，他于1955年在《伊甸园之东》中扮演了一个颓废沉沦的青年，之后主演了《无垠的反叛》和《巨人》，天才和反叛集于一身的詹姆斯·迪恩在1955年9月30日走向了演绎生涯的终点，加利福尼亚发生的那场车祸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詹姆斯·迪恩的死令人惋惜，罗伯特·奥特曼在他去世两年后的1957年拍摄了一部纪录片，1982年他又排演了和这部电影同名的戏剧，戏剧结束后六周他直接将场景移入到了摄影棚里，剧中的演员成为了电影中的主角，舞台演出中的台词也完全搬进了电影中，电影拍摄了十多天就杀青了。
从詹姆斯·迪恩的纪录片到舞台剧再到电影，奥特曼完成了表现形式的多次转变，似乎在形式的多重意义上完成了对詹姆斯·迪恩的某种怀念，所谓“并发症”也体现着这种深切的怀念情感，而在电影中，奥特曼利用光影的变化营造了另一种“多重曝光”模式：时间是回来具有的现时，地点是演绎的现场，时空具有的现时性和现场感指向了“20周年”这个纪念日，但是所谓纪念就是对时间的回溯，对记忆的挖掘，对自我的寻找——如何回溯？如何挖掘？如何寻找？“五分一角”的便利店里，除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之外，就是门、柜子，就是它们相互之间被连接的窗户、玻璃和镜子，当舞台变成了“室内”，封闭、逼仄的室内又变成了一个舞台，它在门和窗的开关中打开时间之门，它在玻璃和镜子的反射中穿越。
| 导演: 罗伯特·奥特曼 |
西西打开了门，她问胡安妮塔莫娜在不在，胡安妮塔说莫娜又迟到了；当两个人望着那扇门，莫娜打开了门，她说自己迟到了，镜头再转回来里面已经不见了西西；乔也进来了，史黛拉也进来了，埃德娜也进来了，但是莫娜却又不在了，等她再次从外面进来，里面却又剩下了胡安妮塔；莫娜回忆起和詹姆斯·迪恩相遇的那天，莫娜坐在车上，迪恩经过借了火，然后认识了，然后接吻了，然后莫娜被选中成为了《巨人》电影中的群演，而那时的车上还坐着乔，在莫娜的叙述中，镜子里坐在那里的乔，这不是和莫娜在此时此刻的乔，而是将莫娜的现实带回进记忆的乔，还有乔被人打了受伤，它也是一个过去的瞬间，在莫娜的回忆中乔打开了门，然后满脸是伤坐在那里；现在的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但是她却回忆起在这里的聚会，还说自己也在那张合影中，西西说她有些眼熟，实际上她不是别人，是当年的那个乔，但是现在他已经变性成为了乔安娜，成为了她，在他和她所构成了男性和女性、过去和现在的交错中，镜子中的乔叠印成了现在的乔安娜，完成了一次跨越20年的时间之变、性别之变。
过去和现在同框，记忆与现实同在，在所谓的穿越中，奥特曼就是在表达“回来”，而这种回来所折射的正是这个症候群面对的时间之困。过去是对詹姆斯·迪恩的痴迷和狂热，它和莫娜的相遇有关，和乔的受伤有关，和那第一次的聚会有关，但更多的是和迪恩的车祸有关，这就是死亡。过去的起点就是这个无法改变的死亡，即使莫娜一次次重复“迪恩是不会死亡的”，即使他们举杯共祝“死亡万岁”，但死亡真的发生了，迪恩的生命终结了，再没有他活着的消息，再没有他新拍的电影，也再不会有莫娜第二次的相遇。和迪恩的死亡相关，他们第一次在这里举行的纪念会，是不是也被时间淹没？胡安妮塔的丈夫西德尼也已经过世了，在他们开门关门中，乔其实也早已经不再了，他变成了现在的她，那么这个男性的代表是不是也已经逝去？
《詹姆斯迪恩并发症》电影海报
但是从时间的起点进入到这间连接了过去和现在的便利店，时间又是被激活的，她们迟到了却终于都来了，那张合影被重新发现，照片的红色衣服似乎也没有褪色，莫娜找出了和迪恩相遇之后的那个小礼物，而且在奥特曼多重曝光中，现实穿越回到记忆深处，它带来的是惊喜，是快乐，即使乔完全变成了乔安娜，当记忆渐渐丰满起来，不正是一种回来？但是当时间回来，也意味着并发症无法被免除，莫娜喜怒无常地接受着回来的一切，她会默默哭泣，又突然转忧为喜，她不相信迪恩的死亡，却又必须接受他死去了20年的现实，她活在最后的回忆中，却又被岁月无情戳穿了自我的虚构：她所说和迪恩的13次吻是不是真实发生了？她说和迪恩生下的孩子并取名叫“吉米·迪恩”是不是她的臆想？她和乔之间的爱情变故是不是因为迪恩而起？还有乔安娜，为什么会从乔的男儿身变成一个女人？她这次回来是重新和莫娜和解？还有西西，她和丈夫之间是不是后来真的貌合神离？或者所谓乔安娜和他之间的暧昧是不是另一种谵妄？
其实从死亡中回来，从记忆中回来，从镜子般的想象中回来，一切都是变形的存在，“我记得一切，它改变了我整个人生。”莫娜这样表达，就是把记忆变成了唯一，而“我记得”并不是真实的记忆，而是在狂热和崇拜中构筑的爱，是在变形和扭曲中编织的故事，这就是在“Jimmy Dean, Jimmy Dean”不断重复而形成的“并发症”，它驾驭在流逝的时间之上，每个人都成为了死亡和爱的症候群。而当乔安娜又化身为乔，对莫娜说“我爱过你”，这是对时光流逝中爱的坚守；当莫娜、乔和西西组成的三人组再次跳起20年前的舞蹈，这是对不灭记忆的唤醒；当收音机里再次响起“真诚的，因为我非常爱你，请说你是我的……”时间的回响就像是“Jimmy Dean, Jimmy Dean”的重复，它构筑了永恒的现场。但是，坚守、唤醒和现场，就如奥特曼从舞台移来的故事，就像镜子叠印的虚构影像，它并不真实。
死亡是起点，回来是过程，最后无法改变的是：时间在时间之中老去，最后一幕是电影的终结，在字幕打出之后，画面中再无人物，便利店再无商品，柜子空空，房间空空，世界空空，甚至曾经照亮记忆的玻璃和镜子也破碎了，这是一种寂寥的感觉，时间永不回来，“Jimmy Dean, Jimmy Dean”也成为了一个空响，也许这是奥特曼对记忆最后的独白：没有什么是真正可以留住的，没有人永远活在记忆之中，也没有什么故事一定会在现场发生——也许，空无才是永恒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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