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13 《纸牌老千》:危机以各种方式进入其中
他将不急着赶路。无论他用什么速度走,他所属于的那些街道总是在那里。
——《爱尔兰男人》
乞讨,流亡,对于52岁的多纳尔·普朗蒂来说,回到爱尔兰似乎不是回家,而只是经过,甚至不是经过,是为了更茫然地远行。穿过英格兰,穿过威尔士,走了七天,又搭乘了陌生的货车,看起来他的方向是坚定的,目标是明确的,但是爱尔兰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一个乞讨的地方,一个没有归宿感的故乡。在多纳尔·普朗蒂看来,这样一种故土的存在,却只是为了自己走向相反的方向,或者方向都可能变成一个虚幻的名词,母亲去世,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丧失皈依的感觉,那时他正亡命国外,那时他正无所依靠,而最后亲人的实施对他来说,就是丧失信仰的一种表现。
不愿回忆,是不愿面对,或许是一种负罪感,但是这种罪恶并不能消除现实的困境,所以当多纳尔·普朗蒂返回爱尔兰的时候,只是想方设法获得一点钱财,货车司机好心搭载他,他没有钱感谢他,相反却想着向他借一点永远不还的钱,而到了米德神父那里,也不是感谢他曾安葬自己的母亲,不是为了重新在弥撒时帮助他,甚至不是为了在米德神父的推荐下去金斯顿那里寻找一份工作。“我很难过,你因为一些艰难的时代而堕落了,多纳尔。”在米德神父那里,多纳尔·普朗蒂是堕落的,是有罪的,但是在被指出堕落的时候,多纳尔·普朗蒂却并不是忏悔,不是期望得到宽恕,而是用尤拉拉肚子里的那个神父的孩子来向米德神父提出要求,“尤拉拉曾经肚子里怀着一个神父的孩子到这儿来过。”“尤拉拉有一条腿被锯掉了。她整天拄着双拐,七十一岁。那是在她离开爱尔兰以前很久的事情。”故事变成了把柄,不管是对于多纳尔·普朗蒂还是对于米德神父,那种关于赎罪的忏悔,都变成了一场讨价还价的矛盾,米德神父裤兜里的零碎小钱无法让他沉默,也无法让他离开,甚至无法让他感激,当最后米德神父从抽屉的纸板盒里拿出所有的钱财的时候,金钱的意义,已经蜕变成一种交换的条件:“在这给钱的行动中并没有任何慷慨大方的意愿,没有任何高尚的自责导致这种姿态,没有大慈大悲的动机。他给钱只是为了得到安静。”
| 编号:C38·2150424·1165 |
归宿意义的解构,或者正是母性荣光的丧失,一个爱尔兰男人如此,一个实惠店里的女人如此,一个52岁经历困苦的迷途者如此,一个还不满16岁的叛逆者也是如此。《一个下午》里的茉莉就在这一种没有自我归宿的家庭里生活,再婚的母亲总是在用“臭德行”骂她,在实惠店里,茉莉的全部生活仿佛都被写好了结局,给那些货车司机端茶倒水,擦干净餐桌,收拾掉那些塑料盘子,甚至干伤害自己的事儿,对于茉莉来说,这就是成长,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而“她母亲的尖锐反驳已经成了这种厚颜无耻的进一步证明。”所以在这个未满16岁的孩子来看,生活每天都只是一个下午的无聊和厌烦,也是一种无端的危机产生的叛逆。从前的名字叫安吉,那是和父母有关的名字,但是她以自我命名的方式选择了茉莉,而在改名之后,她也在一个男人的温暖里看见了爱情。“我爱你,克里夫。”这是情不自禁的呼唤,放在他手心里的手是温暖的,手指和手指的交错是一种融合,但是克里夫却还在感情的“缓刑期”,还在另一个女人的责问中,“更重要的是他哭了,他被人剥夺了幸福,还有微笑。他为她哭。他为他们俩哭,她实在太明白了。”为什么会被剥夺了幸福,“他的母亲是我的姐姐。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这是那一个女人告诉茉莉的故事,对于克里夫来说,似乎也无法逃脱母性的畸形控制,而这种畸形让他失去自由,让他远离真正的归宿,所以对于茉莉和克里夫来说,他们是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两个人,所以他为他自己哭,也为他们俩哭,她给自己选择新的名字,他也会为自己选择新的生活,叛逆,是一种逃离,相爱,是一种力量,那种看起来懵懂,甚至幼稚的爱,对于两个人来说,却是一种真正的救赎,母亲喊着安吉的名字,她没有回答,仿佛就是在呼唤另一个人,和自己无关生活,所以茉莉逃避,所以茉莉坚守,“但是当茉莉闭上双眼,他的微笑又在那里了,它并没消失。她用嘴唇触碰着项链,那是他送的礼物。她答应过永它保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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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特雷弗:仅有爱情是不够的 |
项链是爱的证明,也是自我的救赎,只有在那条危机之路上,它才会变成特殊的礼物,在内心里变成真正的信仰。而茉莉、克里夫生活中并不仅仅是母性的丧失,还有母性的背叛和异化,所以在现实里,如何寻找真正的爱,变成了对于危机的抵抗,“危机以各种方式进入其中;冒险是这其中的一部分,隐瞒的秘密,偷情。冒险已经付出了代价。”危机正在渗透进来,多纳尔·普朗蒂在流亡中找不到自己的家,茉莉在单调和压抑中承受着谩骂,而在爱情和婚姻世界里,却到处是那《纸牌老千》一样的谎言,“他在打牌时作弊,出老千,让她赢了。”这是一种游戏,更是自我安慰,当她的孩子、她的房子,她的花坛,以及所拥有的所有东西都被带走的时候,似乎只剩下这样的纸牌游戏让她看见一种还存在着的现实,尽管痛苦,尽管是折磨,但是却是“依然能够理解的现实”,所以对于她来说,生活就只有最后的期望:“咱们永远打牌吧。”
但是当爱情变成“残酷的天使的游戏”时,那种爱到底是逃避还是庇护?在危机面前,需要直面的勇气,还是用隐瞒来做一次冒险?《房间》是爱情的归宿,是婚姻的场所,但是当一个房间里的男人和女人以偷情的方式出现的时候,爱是一种背叛,还是另一种选择?对于她来说,是47岁时美丽的衰退,是婚姻的迷失,甚至是丈夫受到指控,而对于他来说,则是离开给他生了孩子并且照顾他的妻子,离开正在崩溃的婚姻。所以他和她,在一个房间里看见了彼此,看见了婚外情的隐秘生活,但是那像是庇护的房间真的能给婚姻危机一点逃避的理由吗?大象的解剖图,行箱,逶迤的花线,以及挂在门后的衣服,其实对于两个受伤的心灵来说,房间永远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永远存在着自己未知的冒险,六个月是这场婚外恋的长度,他们或者可以将这个时间再延长,可是延长并没有最后的终点,它依然是压抑,依然是伤痛,依然是游戏,依然是冒险。
所以还是分手,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里,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而这个充满“纸牌老千”那种谎言式逃避的房间“看起来更大,但也更昏暗”。关于是否能生孩子的观点其实是误解,关于丈夫和里奇小姐的暧昧是误解,所以真正的危机不是破裂,不是受到指控,而是隐瞒,而是误解,当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九年时间的压抑和沉默,其实也变成了自我制造的伤害,“错误的责任在什么地方——一在于那错误的回忆,在于那些警察的轻率,在于一场建立在错误信念基础上的起诉——然而这样做结论很难令人满意。时机和条件已经导致了一场噩梦,并且让法官对它狠批一通,斥之为胡闹。”至少在里奇案子发生后,在丈夫受到指控后,她会从那个六个月的房间里退出来,所以,“整整九年的时间爱存在着,不仅仅是一种安慰品,也为它而紧张。”爱或者在谈话的沉默中,在做爱的习惯中,在周末的散步里,在国外的旅行中,而真正的生活也许就是这些,“他会理解,她不必对他隐瞒。仅有爱情是不够的,而他也会懂得这一点。”
一个房间的消失,是另一个房间的打开,一种危机的破解,是另一种爱的重生,所谓“完美关系”大约就是从误解中看见内心的真相,普洛斯珀和克洛艾似乎也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房间,他们似乎没有打开婚外情的那扇门,只是在丈夫普罗斯珀那里,妻子走进房间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全部是一种想象,而已经有过第一次失败婚姻的普罗斯珀却依旧不想放手,所以他挽留克洛艾,对她说“我爱你“,并且说:“我们已经成了彼此的一切。”但是挽留或者并不是徒劳的努力,只有当一个人真正想要离开的时候,才会知道曾经的两个人意味着什么,一个人是孤独,两个人是相伴,一个人是独语,两个人是对话,一个人是想象的危机,两个人才是拥抱的开始,所以两个人是一种“完美关系”的保证,“她已经迷路了,并且她自己现在依然在迷失着。他用善意,使她快乐,使她的生活安定下来,这时,她如饥似渴地,接受了他给予她的东西。但是她的确信并不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存在的。”
爱是伤害,爱是拯救,当婚姻或者生活的而危机正在覆盖我们的时候,我们有时候寻找一个冒险的房间,有时候却在迷路中看见被隐藏的温暖,这或者就是信仰。所以在《信仰》里,弟弟巴塞洛缪为什么在变故的爱情里变得狂躁变得不安,为什么那种伤害会爆发成一种疯狂的行为?“这来自他对人们用种种虚饰和润色来装饰简单真理的做法不胜其烦,而他的想法受到某种压抑。”但是42岁的姐姐赫丝特为什么在这重重的变故中变得冷静,甚至变得冷漠?“所有她不信的东西,她依然毫不相信。她的目光是冷冰冰的,她嘲笑教养;而且,那时,对于赫丝特来说,随着更多时间的流逝,也有着苦境和不幸。”父亲死去的时候,她就曾经对弟弟说,“咱们总得过下去”,过下去不是漫无目的的生活,而是一种精神的支撑下寻找生活的目的,“信仰是赫丝特的一部分,她认为是理所当然,一种坚定的确信带给她信心,并且,使她坚持人们必须像以往那样对待她,使她能够说对个人品质的任何隐瞒都是不老实。”所以即使疼痛,即使苦难,即使不幸,当勇气变成一种信仰,就成为了尊严,“她的永恒的生命已经点亮,它的神圣的天使们正等待着领她到天堂的宫殿中去,合唱队的声音正在歌唱。”
死亡不是恐惧,是安然,信仰如奇迹,让她在死亡的瞬间看见了天堂。这或者是一种神化的故事,而在《裁缝的孩子》里,对于信仰更多了一种形而下的意义。19岁的卡哈尔在汽车修理厂里过着一种单调的生活,这是青春的压抑,这是人生的无聊,在这种压抑和无聊中,他几乎在用一种游戏的方式对待危机,所以当西班牙游客要去波尔蒂尔格的圣母那里的时候,他对他们说要付50欧元;波尔蒂尔格的路边圣母像顶礼膜拜,在他看来,圣母的眼泪只不过是波尔蒂尔格的雨水;而当他开着车看着他们在车上亲吻的时候,他想象着自己也拥有这样一个女人。而真正的危机出现在开往波尔蒂尔格的路上,仿佛一个孩子从屋里跑出来,撞到了汽车上,但还是没有停车的卡哈尔仿佛只是经历了一个梦境,他没有看见孩子的尸体,也没有看见车子上留下的痕迹,但是从此之后,他却总是被镇上的那个女裁缝盯着,而传说中失踪的孩子就是裁缝的孩子。
女裁缝似乎从来就背负着某种道德的谴责,“自从她母亲很早去世之后,她父亲独自把她养大。说他本人就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一种恶意诽谤。”而女裁缝的孩子也和她母亲一样,受到别人的道德谴责,“据说她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无人知晓孩子的父亲是谁——甚至连她本人都不知道,虽然这种说法没什么根据。还有一种说法,她从不提及孩子的出生。”被撞身亡更像是世俗社会对于女裁缝希望的扼杀,而卡哈尔慢慢在那双眼睛的注目下越来越接近罪恶的边缘,而当那个被撞的孩子在一条水沟里发现的时候,悲剧最终让卡哈尔感觉到某种恐怖。尽管他一直觉得是孩子自己走丢了,自己撞上来的,但是在卡哈尔内心深处,却越来越感觉到无法摆脱的恐惧,“女裁缝在那天夜里跟踪他的时候,使他意识到了这种联系,并且知道它的根在何处,知道它在扩展,在聚集着力量,并且在他自己的内心里,被恐怖滋养着。”
根在哪里?根是危机,根是隐藏,根是谎言,根是亵渎,“因为他没有拆穿都柏林酒馆的男人对那两个西班牙人的愚弄,因为他拿路上的那尊倾斜的圣母像开玩笑,因为他撒谎挣了五十欧元。他当时看见他们在接吻。他当时想到脱光了衣服的麦当娜,而且不在乎她叫自己裸体麦当娜。”所以在这样一种危机世界里,卡哈尔选择了忏悔,选择了自我救赎,“他跪在那儿,不请求得到任何东西。他只是在自己的脑海里自言自语,愿意弥补自己的罪过,并且许诺接受可能落在他身上的任何惩罚”,圣像仿佛正在复活,眼泪正在滴落,而卡哈尔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寻找到了解脱和慰藉,“驱车往回走,当他经过那个裁缝的蓝色小屋时,她就在屋前的小花园里,正在给花坛除草。虽然她并没有抬头,他却想走到她的面前,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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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自我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