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2 《雨人》：世界在移动中被打开

依然拿着那一台微型电视机，依然念叨着三分钟后开始的“人民法庭”节目，也依然要回到那个叫做家的疗养院，不论是对于查理，还是对于雷蒙，“回到沃布鲁克”都像是命运的一种固有选择，无法更改的现实之外，却已是被打通的世界，他在那边，坐上了火车，继续着自己自闭的生活，而他在这边，深情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隔着模糊的玻璃，隔着不同的城市，他们却在“心灵相通”的经历中，各自找到了被忽略的亲情，查理给他买好了录像带和果汁，答应两个星期后去看他，当他说出“再见”的时候，“好牌赌两场，坏牌看一张”已经不再只是拉斯维加斯那场赌局的写照，而是兄弟一生情谊的生动标注。

尽管雷蒙还是歪斜着脑袋，还是两眼呆滞，还是目光离散，还是不停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但是自闭并非是他唯一的状态，他已经成为“雨人”，那个曾经唱起过歌的哥哥，那个害怕热水烫到宝宝的哥哥，那个给年幼的查理以安慰的哥哥，雷蒙成为“雨人”，就是唤醒了记忆中的那份亲情，就是回归了陌生之后的生活，就是看见了自闭状态之外的丰富，所以不管是对于查理，还是对于雷蒙，都是一次改变，都是打开了世界，都是找到了温暖。当医生问雷蒙，是和你弟弟住在洛杉矶，还是回到沃布鲁克，雷蒙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答：和你一起住在沃布鲁克——“沃布鲁克”不再是原先那个生活了20多年的封闭疗养院，而变成了两个被打通的世界，他们是兄弟，他们是亲人，他们是被重新命名的“雨人”。

	导演: 巴瑞·莱文森 编剧: 罗纳德·巴斯 / 巴里·莫罗 主演: 达斯汀·霍夫曼 / 汤姆·克鲁斯 / 瓦莱莉·高利诺 / 邦尼·亨特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 意大利语 上映日期: 1988-12-16(美国) 片长: 133分钟 又名: 手足情未了 / 手足情深

被记忆埋没的“雨人”，原本隔得那么远，在时间上是互不往来的20多年，在空间上，是隔了三天车程甚至更远的城市，甚至一种是自我性格的封闭，一种是对财富的盲目追求——无论是生理意义，还是社会意义，他们都在不被提及的“雨人”现实里，从来不会有交集。而其实，这种被时空隔离的状态有着某种家族历史的原因，那就是父亲对他们的“处置”，查理小时候因为动了父亲最喜爱的“别克”白色敞篷车，和同学在路上兜风，竟然被父亲报警并被警察以偷车罪名拘留，当其他同学被父母保释的时候，查理的父亲却为了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在警察局里被关了两天。这对于查理来说，体会到了一种亲情的无情，也就是从这两跑车开始，他和父亲反目，不仅离家出走，而且拒绝和父亲有任何联系。父亲那封给他的信上说：“一辆车为我们的关系带来了终结。”这或者和家庭道德体系中的分歧有关，或者和父亲的权威有关，或者也和财富的支配和保护有关。但是对于雷蒙，却变成了一种冷漠，一个从小患自闭症的孩子，在母亲逝世之后，竟然将他送到了疗养院，从此不再和这个家庭有联系，从此也只是在查理的记忆里留下”雨人“的模糊记忆。

所以在这场和父亲的权威、亲情的隔阂有关的疏离中，查理和雷蒙在各自的世界里，但是这种隔阂被打破也完全是和父亲有关。远离父亲的查理自己经营着一家汽车公司，而在这个公司里，查理通过自己的努力，也通过某些手段，获得了财富，即使降价五千元也可以净赚几万，对于查理来说，对于财富的追逐已经成为他最大的目标，而就在这种生活里，父亲逝世的消息让他的生活发生了改变。本来要和女友苏珊娜去棕榈泉度假，听闻父亲逝世的消息，他放弃了度假，参加了葬礼。这并非仅仅是亲情的回归，而是查理知道，父亲身前留下的财富对于他来说，是一次机会。

《雨人》电影海报

所以当父子之间终结的关系再次复苏的时候，对于查理来说，意味着另一种开始，而这种开始完全是在财富意义上的，或者说，查理生活在一个用金钱构筑的“自闭”世界里，300万美元的遗产，无论如何可以消融那辆别克跑车带来的反目，但是当以追逐财富的方式重新走进父子之间禁区的时候，对他来说，反而是另一个失望的开始，因为父亲的所有遗产并没有给他，而是被列为信托资金，由被委托人为这笔遗产的受益人托管。被委托人是谁？就是沃布鲁克疗养院的负责人、医生布格纳，布格纳作为父亲的朋友，实际上知道这笔钱是完全给在疗养院的雷蒙，也就是说，查理一直向往继承的全部家产，却属于不会和别人沟通的自闭症患者雷蒙。

或者就是一个财富的巨大讽刺，需要钱却得不到分文，不需要钱却家产万贯，这种相悖的现实对于查理来说，无疑是一种打击，“没有人告诉我有个哥哥，他为什么继承了那么多钱？”心灵的落差带给查理的不仅是打击，其实也是一种财富破灭带来的虚无感和恐惧感。但是对于查理来说，这也变成了一次机会，因为在他看来，继承了300万美元的雷蒙是自闭症患者，就是一个“白痴”，他从来不会对金钱着迷，不会对财富有占有欲，所以只要趁机会让他在听证上同意将财产分给他，就会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遗产，或者分得一半，这种争取也是值得的。

所以，查理开始了“绑架”，把雷蒙从疗养院里带走，从沃布鲁克带走，从生活了20多年封闭的世界带走。带走的意义是争取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所以对于查理来说，他必须讨好雷蒙，必须“照顾”雷蒙，必须像一对兄弟那样得到“和解”。但是一个患自闭症的人，如何进入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不仅是查理遇到的难题，对于雷蒙自己来说，也是人生第一次。在沃布鲁克疗养院，雷蒙的生活都是固定的，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内容，固定的方式，固定的话语：必须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必须每晚十一点熄灯，星期二必须吃炸鱼条，吃松饼时必须有枫糖和牙签，下雨天不能出门，洗澡淋浴必须在浴室里……甚至，雷蒙的内裤，必须在辛辛那提的橡树街400号K市场购买，还必须标注上自己的名字。

必须的生活，固定的作息，这是雷蒙维持了20多年的自闭体系，而这种体系进入复杂的社会时，当然会遇到各种难题，尤其是对于查理来说，本来设想的争夺财产的计划却最后变成了对雷蒙生活的适应，甚至是妥协。当查理带离雷蒙，准备坐飞机直接飞回到洛杉矶的时候，雷蒙却不停地念叨航空公司发生过重大空难的班次、时间和地点，而一念到事故，雷蒙便大喊大叫，抱着头做出恐惧的样子——只有澳洲航空，没有发生过空难，但是从沃布鲁克到洛杉矶，根本没有杭州航空的航线，也就是说，查理必须放弃乘坐飞机才能将雷蒙安全带走。所以查理选择了洲际高速公路，几个小时的路程延长了三天，但是雷蒙似乎并不同意查理的这个决定，因为这条高速同样发生过重大事故，当查理将车开在高速公路的时候，果然在前方发生了事故造成道路堵塞，而雷蒙竟然自己下车，在夜色中离开了这条三天能到达洛杉矶的高速公路。

只能选择“鸟不拉屎”的小道，所以从三个小时，到三天，在延长大于三天，查理只能妥协，只能自我牺牲。而这种妥协和自我牺牲其实是让查理慢慢离开自己那个生意圈，他只能通过电话和公司联系，但是电话传来的信息总是让他失望，后来贷款没了，公司的车辆被没收了，身边的信用卡被冻结了，甚至连身上的现金也越来越少。所以这一条通往归途之路，对于查理来说，是慢慢瓦解自我封闭的财富王国，甚至被逐出。这是一条暗线，而这条暗线的意义，就是让查理逐渐在和雷蒙的相处中，发现财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发现有着亲情温暖的另一个自闭空间。

而这种打开过程，在查理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和痛苦。他是以“绑架”的方式带离雷蒙，他以羞辱的方式骂他白痴，这是一种自我胜利法，因为在他看来，尽管雷蒙是他的哥哥，但是患病的现实使得他把雷蒙看成是一个弱者，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带来的不是尊重，而是利用，不是照顾，而是虚伪。但是一个自闭症患者生活在自我世界里，生活在固定的方式中，种种的利用和虚伪实际上对于雷蒙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永远离开家”，但是不会忘记那档人民法庭的节目，不会忘记“谁打二垒”的棒球节目，不会改变星期二的炸鱼干，不会在雨天出门，不会在红灯的情况下过街。如此等等，对于查理来说，甚至变成了一种无奈，汽车早就离开了沃布鲁克，雷蒙却不停说着K市场的内裤，查理只能发怒：“内裤就是内裤，有什么不一样吗？”但是发怒有什么用？雷蒙不会改变任何规定，他只在自己的轨道上行走，只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所以愤怒之后，是无奈，无奈之后，是妥协：查理只能带着雷蒙上了无法加速的那条小路，只能到处寻找有法庭节目的路边房子，只能将床挪靠在窗前给雷蒙住……

但是，在被财富欲望支配的查理，却渐渐发现了雷蒙身上的可贵之处，一种是他具有的天才记忆力。雷蒙能够将电话本的名字和号码记下来，看到餐馆的服务员胸牌上的名字他能报出她的电话；他能迅速地数清掉落在地上杂乱的牙签书目；他能不加思考地计算出312乘以123、4343乘以1234的乘积……他是一个天才，虽然无法计算“一块钱用掉了五毛，还剩多少钱”这样的应用题，所以在纯数字、没有逻辑的世界里，查理发现这种能力能够化解他的生活危机，所以他带他去拉斯维加斯，利用天才记忆在赌城赢取了8.6万美元。而另一方面，在这一段漫长的道路上，查理无意中发现雷蒙就是存在于自己记忆中那个模糊的“雨人”。因为在那一次放热水的过程中，雷蒙竟然大喊大叫起来，“热水会烫到宝宝，绝不能伤害查理·巴比特……”听到“查理·巴比特”的名字，查理才发现自己一直就存在于雷蒙的头脑中，他是“宝宝”，他是被保护的人，这是一种记忆的复苏，不仅对于雷蒙的刺激，还是对于查理的意外发现，他们第一次走到了一起，第一次体会到了兄弟情义。

这是一个真正的起点，当埋没在记忆之中的故事复原，当兄弟的感情在现实中复苏，两个人不再是隔绝着时空的封闭系统，“V-E-R-N，我是雨人。”当烟雾报警器再次响起，雷蒙再一次大喊大叫的时候，他叫出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也成为最后确定的符号，让查理看见了自己遗落的爱和亲情。所以最后当到达洛杉矶的时候，当初平分遗产的想法也改变了，他甚至不再要医生布格纳提出给他25万美元的想法，他说：“我没伤害他，他没有伤害我，为什么你们要介入我们的家庭？”查理把雷蒙当成了雨人，当成了哥哥，当成了心灵相通的兄弟，他给他吃有枫糖的松饼，让他看法庭节目和棒球比赛，告诉他，我很喜欢你做我的哥哥。

而对于雷猛来说，这一趟走出疗养院的旅程，也改变了他，不仅是他叫出了“热水会烫到宝宝，绝不能伤害查理·巴比特……”这句话，不仅是他说出了自己和那辆白色别克有关的故事，说自己是“优秀的驾驶员”，更在于他的封闭世界也从此被打开，他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孩，一厢情愿地和她十点“相约”，为了约会，他从查理那里学会了跳舞，在电梯里苏珊娜又让他体验了接吻的感觉，“你是个优秀的舞者”，“接吻的嘴有一种湿湿的感觉”，这是在沃布鲁克疗养院从未发生的场景，这是20年自闭的时间里从未出现的生活。

所以，当查理叫他哥哥，当雷蒙成为雨人，两个人各自从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那时，他们两个人的头是紧紧靠在一起的，对于他们来说，世界被打开了，没有了为了财富的私欲，没有了对外界的恐惧，“坏牌看一张，好牌赌两场”，有时候人生就像是一个双重的通道，你走向我，或者我走向你，都在那一种不再封闭的移动世界里发现各自的精彩，发现各自的意义，发现各自对别人的存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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